“我说就是这盏,水衡,你觉怎样?”胧烟指向最右侧一座八仙桌子上,正中放置一盏琉璃宫灯。
晚柠望着她手指方向,见那是一盏三寸高的花灯,琉璃灯罩上绘着牡丹花样,花瓣层层叠叠,仿佛绽开在灯罩中。牡丹上头停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栩栩如生,灯尾还点缀着颗红豆大小夜明珠,闪烁盈盈光辉,照得整盏花灯晶莹透明,十分好看。
“果然是盏好灯。”晚柠不由赞叹,却觉上头图绘手法略感眼熟,不等她多问。胧烟已付了铜钱,取了那盏花灯递予晚柠,“既喜欢,便拿回去吧……才八文钱,不算什么。”
话说到这般份上,晚柠也确喜欢,就却之不恭,但心底仍有疑虑,这般华美花灯,怎就八文钱,若是八百文,倒还算正常。她心思微转,隐约猜到些,然依旧笑而不语,二人携手继续游逛,不时买上几样稀罕玩意儿。
逛了大半,二人略有口渴,摘了面具入茶楼吃了盏茶水后,忽闻得一声,“三妹。”
这声音十分耳熟,循声望去,竟是崔朔与一郎君。晚柠稍一思量,恍然想起,是胧烟定亲夫婿谢怀德,不由朝胧烟挤眉弄眼,胧烟脸颊通红,嗔怪地瞪她一眼。
崔朔也似是看出其中情况,不由含笑解释道,“我与怀德口干舌燥,故来讨杯茶吃,不曾想在此遇着你们。说来也正正好,水衡,我瞧前面有处极美景色,你可愿随我去瞧瞧?”
晚柠自是瞧得出眼色之人,见胧烟与谢怀德两相对望,面红耳赤的,就知他二人心思,忙欣然点头,“那就叨扰崔郎君了。”
崔朔含笑应允,吩咐旁边仆役好生照料胧烟,自己则和晚柠并肩而行,不疾不徐走在街上。晚柠愿以为崔朔所言是给胧烟怀德独处借口,谁料对方当真带她来至一片湖畔,那儿挂满各式花灯,灯火辉煌璀璨,且行人不多,在张袂成阴的上元节中格外清净。
不住露出欢喜神情,晚柠驻足欣赏起来,崔朔则立于她旁,目光柔柔落在她身上,直到对方终于察觉,才轻笑问:“怎样,可还喜欢,要喜欢不若取下好生看看?”
方还有些激动的晚柠忽得沉默,不再注视那花灯,只沿河岸缓步漫谈,女婢侍从远远跟着,叫他们有私语机会,“是喜欢,但也仅限于此了,正如我喜那山水画卷、竹林鸟兽、青翠奇石,然喜爱并非拥有,它们独属于天地四季,而非我。”
她语气淡漠疏远,蕴含冷漠孤寂,仿佛从遥远过去飘荡而来,崔朔心尖微颤,很想抬袖拂掉她垂坠额角碎发,可他知他不能,唯有紧抿双唇,低哑应声,“嗯……”
晚柠偏过头,见他面容温润,一双眼眸里蕴着细碎星芒,正凝视她,眸间带有缱绻柔情,不由怔忪。她似从未如此仔细瞧过崔朔,他一贯温润雅致,一袭青衫纤尘不染,俊秀如松,气质清贵,像是幅静谧画卷。
然而这会儿,却是面容肃穆,神色复杂,温雅清隽脸庞浮上浓重哀伤。晚柠心中忽涌起异样陌生感,像隔层薄纱,让她无法窥探。她不知用何种表情,或说是不晓用何种言辞来打破这般沉寂氛围,索性任凭风吹动裙裾衣袂。
“你知晓,是吗?”崔朔轻声开口,他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悲喜,只眼眸中翻腾痛楚,叫得晚柠不忍卒读。她如何不知,从刺杀案时那焦虑不安中,就足以看出些端倪。
“是,我知晓,但我不能接受。”璀璨灯火映照晚柠清亮眼眸,遮挡住其中复杂神色,轻声答道,心底泛起丝丝凉意,“今日诸多安排,多谢崔郎君,水衡铭记于心,以后,无需如此……方寸后宅,并非我久留之地,请崔郎君另择贤良淑德女子,相伴左右。”
从那盏花灯开始,晚柠就知不对,故瞧见崔朔时有种果然如此之感,可纵是如此,仍有种茫茫然不知所措。她从未想过,会有一人对她用情,晚柠想,她是有些许感动,亦有愧疚,觉欠了些什么。如若她还是当初那无忧贵女,想是会领下这份情谊,崔朔不失为良配。
可腰间那坚硬冰冷经承令,叫她一下清醒,要她选了崔朔,这两载艰辛是如何,心中之志又是如何。人总需取舍,比起心中热忱,崔朔情谊份量太低,既决意如此,那总该硬一硬心肠,断了人念想。
“你之所愿,是我之所向。我心亦如卿,坚如磐石,斗转不移,万般女子再入不了眼。”崔朔声线愈加黯然,莫名令人难过。但语调从容,仿佛那般顺理成章,“有如此能,困于后宅,岂不惜哉。你欲登高位,崔家便是最好助力,朔虽愚钝,却愿助你一臂之力……无需卿有所在意,完全可借朔登上高位,达成夙愿,朔心甘情愿。”
他总是温和有礼,不会逾矩冒犯,如今却大异往常,直白坦诚,叫晚柠有瞬迷惑。对方并非威胁,而是陈述事实,亦真心实意为她担忧,想凭闺阁少女之身为官,可谓是黄粱美梦,若是妇人倒不乏先例。这确是极好选择,晚柠如此想,迟缓而坚定摇首,“谢崔郎君厚爱,然这只为您自己想法,并非其家族所愿。”
“晚柠。”崔朔头次轻唤她名字,嗓音温和而笃定,“无需担忧家族阻拦,我会处理干净。你若愿信我,朔可在此起誓,将竭尽全力护你周全,绝不负你,以天地为证,日月为鉴!”
他神情郑重,眼眸深邃,宛若浩瀚汪洋,能将晚柠溺毙其中。话语掷地有声,晚柠脑海中轰鸣一声,霎时空白,半响后,神情复杂道,“如若我还是不愿呢。”
崔朔眼睑一阖,长睫覆盖,掩饰瞳孔深处流泻而出苦涩,“朔会放手,权当今日从未见过……愿卿此后,万事顺遂,平安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