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说法倒是稀奇,他声音又大,叫旁人听着,皆笑称,“此言差矣,自古描述美人佳句颇多,聂兄这般说法如何议起?”
聂岫淡淡瞥了眼说话之人,冷笑道,“自古诗词是多,所分不过几类,一是假借神妃仙子,如《洛神赋》、《神女赋》,虽乃传世诗篇,却所写非尘世中人,更点了神女俗言,方才被赵兄所禁;二是描绘游玩女子,如《丽人行》,或《陌上桑》中的采桑女子罗敷。
这般女子多以贤淑文静,美貌坚贞著称,描绘日常行止,方不失为佳句。若脱离日常,强行描绘,便无了意趣,不堪入目;三则写那古之贤妃美人,或是德行出众,或是倾城祸国,颠沛流离。然不过是后世男子杜撰,附庸风雅,一心抱怨自个儿不顺,无一点儿美人自己想法,反令人生厌。”
他这番话倒有些道理,不过众人仍不服气,道,“即你这不行,那不妥,莫不是从古至今就无一首是好的?”
聂岫微微一顿,缓缓开口,“非然,非然,以上三种皆有传世佳作,但真真要岫说来,最好为第二种,因是见过,方真情实意,不似第一种,多是幻想,为神为仙,世间难见,读来也想不出模样;第三种,其情,已然大过其貌,面上写美人,实则发泄心中不快,甚是荒唐,贻笑大方,不值一提!
而第二种间,其中翘楚,单岫着眼,便是《佳人歌》与《诗经》。《佳人歌》朦朦胧胧,一句‘北方有佳人’,已然胜过万千描绘。《卫风·硕人》则恰然相反,细细书写,惊艳无双千古颂美人者无了其右,是为绝唱。”
此言一落,四座寂然,盈钰眼眸一转,已有了主意,笑意盎然,满眼好奇道,“聂兄评鉴诗词,可谓头头是道,听得我佩服之至。如若换成真正女子,不知聂兄有何心得?”
聂岫并未察觉异常,略一沉吟,随即拱手,“恕岫无礼,因人微权轻,闭门苦读之故,并未见多少杰出女子,实是不知如何描述。要真按往日所见,胡言乱语下,那应琴棋书画,针织女红,需得都会些,精通最佳。又能识文断字,吟诗作词,饱读经史典籍,必为佳人。”
“这些都不错,可我与聂兄看法不同,无需会所有,只需擅长其中一两样,便足以。就是皆不通,若如那人品行高洁,也足够让人敬佩。”盈钰笑意渐深,“真要说来,我就曾见过一佳人,才学气度俱是拔群,最妙乃她德行出众,不染纤尘。我与她交谈过,谈吐不凡,胸怀宽广,实在不像寻常闺阁女子,比之我这等男儿都要潇洒自在。”
众人都知盈钰性情,既然夸赞,自然是极好的,都好奇追问。盈钰将云原故事,改换名姓。娓娓道来讲给大伙听,末了又添上一句,“惜只几月前那面外,我再不曾见过她,不知她现如何。”
众人听罢,啧啧称赞,遗憾未见到那佳人。晚柠却是察觉唐旌身体微僵,面色变幻不停,不知在想什么。当下心中有数,不动声色继续与众人聊这美人话题,场面热闹至极,晚柠偶尔瞥向唐旌,察觉他兴致不高,时而走神。
不过须臾,晚柠见差不多,笑意盈盈对唐旌道,“唐兄怎默然不语?可是不喜此提,说来,在下很是好奇,在唐兄眼中何为佳人,似从未听唐兄提起家中妻室!”
唐旌不由苦笑,“王兄这话实属扎我心眼儿了……我于佳人未曾有过多设想,只一条,从一而终便足矣。”
这话叫晚柠好奇,但见唐旌不愿多说,转而低声询问一旁在此住了多年学子。得知唐旌原有一妻,与唐旌算是恩爱,然唐旌多年不第,日益穷困,一次被人设计,欠了不少银钱。其妻辛苦劳累,又难见曙光,故跪求唐旌和离。
唐旌对自个儿妻子有几分真心,晓得自己情况属实不好,就签了和离书。到此无多大问题,二人心甘情愿,外人说不得什么,偏刚和离,唐妻就嫁与了唐旌对头,一姓吕的书生。
隔年吕生中第明字科,心下得意,来唐旌前耀武扬威,吐露出当初唐旌欠债一事乃他故意,所欲就是能得唐妻。而唐妻私下晓得,可觉唐旌前途渺茫,恐是一蹶不振,良禽择木而栖,何况人乎,就不曾言语。
唐旌心中之痛无消多说,一边还债,一边发愤图强,欲一雪前耻,只科考之道,并非努力便可。若无家势,就需天赋灵气,再不济也要运到。唐旌却无一样,文章虽好,千篇一律,无多少灵动,又落魄世家出生,家中帮不到他一点儿,可谓是屡战屡败,直至今日。
听完些许,晚柠略能明白唐旌为何面色难看,此题怕是戳中他痛点——这般是可怜,到底不光彩,唐旌闭口不言,又无人询问,知情人哪里会乱嚼舌根,致使此间学子多有不知往事。
聂岫便是其中一位,兴致冲冲道,“诸位所言女子,哪怕赵兄所言的,或是才华横溢,或是品行高洁,但与一人相比都难以成为佳人,那人当真称得上全才,最妙的乃是不论德行或是才学,皆能让世上诸多男儿都自惭形愧……
诸位莫要当岫胡说,岫是见识不多,然这等绝代佳人,岫也确确见过,那可是一等一的女子,寻遍天下怕都无人能及。单见过这么个人,纵再见识浅薄,不知天地广阔,人间万紫千红,岫亦心满意足了。”
“哦?竟有这等奇女子?”他说的郑重其事,众人半信半疑,纷纷催促道,“叫聂兄如此推崇,聂兄快些讲讲。”
“这事儿,说来话长,诸位可记得七载前鄂州那场疫病?”聂岫道,闻言众人齐齐点头,七年前鄂州疫病牵连甚广,不单鄂州,便是整个江南道,死伤都颇为严重,尸首堆积如山,血流漂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