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晨曦初透,晚柠起来用过饭食,见赞者引路,王晟雅素携手而来,两人皆是一袭红衫,映衬得肤如凝脂,容貌清秀,可谓佳偶天成。晚柠微笑,与王晟见礼,再是望向雅素。雅素脸带桃红,目蕴秋波,一双妙目,顾盼生辉,嘴角弯弯,笑意甜蜜,想是昨日极契合的。
二人磕头敬茶,作进见之礼,称呼爹娘,王祁夫妻给了见礼,又赐甜酒。瞧雅素酒祭先人,礼节所行完备,行事端庄。二人不禁抬头对视,均是欣慰万分。雅素到底性子爽利,初时羞涩过后,行止落落大方,叫晚柠越发欢喜,拿得见礼,很是娇俏道,“多谢嫂嫂,嫂嫂实大气。”
雅素抿唇一笑,嗔怪看了晚柠眼,晚柠笑语不止,王旻亦随之打趣,伴着王佑咿呀笑声,惹得众人开怀。再是言谈几句,因王晟雅素需拜见郑氏,未曾多待。杨氏命侍婢送他们二人,转头欲言,晚柠心念一动,赶忙告罪道日头渐晚,要去京兆府,留杨氏坐那摇头叹息。
至于晚柠,她挥鞭纵马,远远见京兆府府衙,赶忙快了些,才至门口,见毕逸淳领队衙役,压了一人,浩荡入府。晚柠勒住缰绳,小心打量那人模样,是个男子,身形消瘦,衣着破烂,样貌平平,神色萎靡。她从未见过此人,晚柠心下不由奇怪,扬声询问,“毕叔,这是何回事?”
“王经承。”毕逸淳见是晚柠,停下步伐回了声,他素来沉默,与晚柠亦不大熟,只淡淡应了声,“他乃冯媪案凶犯。”
余下再不肯多说,直往府衙里处走去,晚柠眉梢微挑,暗道实巧,翻身下马,疾步入内。终在苏离升堂前,将将进了公堂,晚柠喘息不止,好容易止住,取来纸笔,站于末位,要了书吏公务,细细记下案件始末。
这事原委简单,下头跪的姓季,单名一个文。如他模样姓名,季文是个极普通不过之人,平头百姓,务农为生,唯有不同的便是,他自小订了门亲。未来娘子小时就好看,白白净净,长至十五六岁,出落得亭亭玉立,美貌非凡。
再瞧季文,让人皱眉,模样不好,本事不好,家境贫寒,如锯了嘴的葫芦不知多说一句。季母早逝,季父年纪不算老迈,却常卧榻养病。家徒四壁,穷困潦倒,吃药治病都需亲朋施舍度日。
冯媪膝下独这一女,疼若掌上明珠,不舍其跟季文吃苦,有悔婚之意。原忧脸面名声,不知怎开口好,一拖再拖,百般刁难,季文心里头清楚冯媪意图,咬牙参军,道待他混出点功名,再是吹吹打打回乡提亲,风风光光将冯娘子娶回,护冯娘子一生无忧。
要只这般,倒非大事,偏冯娘子一次上街,叫那赵郎君一眼看上,定要娶回做妻,再不要他人。赵父赵母实是无奈,又查冯娘子为人品行皆是不错,独那桩婚事麻烦。
赵郎君人品风流,虽知此举不妥,却难舍冯娘子,便凑了五十两白银去了季父处,要季父解了婚约。季父心中不愿,奈何前有季文不久归家,未曾建功立业,反断了腿,需大笔银两,后有赵郎君放话,赵家奴仆趾高气昂,道民难与官斗,无可奈何,只能答允。
赵家人登门,季文一腔热血化作冷水,心中悲愤交织,到底难抵赵家权势,又有季父应允,不敢违逆,遂退了婚事。
赵郎君得偿所愿,娶了冯娘子,心情甚是畅快,不仅赠季文银子,又赏枚玉佩,粗粗算来够季家五六年嚼用。冯媪同喜悦不已,爱女嫁与官宦人家,可谓改换门庭,此后体体面面、荣耀非常,也算圆了她心思,令之扬眉吐气。
至那冯娘子,她本不曾见过季文,未有眷恋,只当寻常。与赵郎君相见是意外不错,悔婚亦有违道义,可赵郎君身份贵重,模样俊俏,且一往情深,待她是极好的,叫她如何不喜。
再者,冯娘子生性孝顺,见冯媪择赵家而弃季家,当是听从嫁去。幸那赵家父母非尖酸刻薄之人,冯娘子乖顺柔和,夫妻和睦,琴瑟和鸣。
他人欢喜异常,独季文不忿,赵家下人送银钱时模样那般高傲,话语难以入耳,叫他心有不甘,伤痛失意。因失了美娇娘,旁人道他窝囊无能,周遭风言风语更是不停。无力辩白下,整日借酒浇愁,郁结于胸。季父见他如此,既恨铁不成钢,又觉愧疚,索性待季文腿好,交付了家中银两,要其找个营生,做些买卖,好养活自己,日久天长的,大丈夫何患无妻。
本为家事,却见赵家下人欲为主分忧,屡屡上门劝季文离了京城,另谋出路。省得都在京城里头,意外逢着尴尬,又意防季文想岔铸下大错。然季父身子不好,季文哪肯离去,纠缠数月,不知闹过几次,季父气急,竟晕厥过去,险一命呜呼。
纵勉强救回,然季父病骨支离,又急怒攻心,没撑多久便撒手西去,临死前嘱咐儿子莫要再纠缠此事,以免惹祸上身。季文听从,于孝中辞别亲朋,离京南下。
他一孤苦无依之人,身无长物,也无本事,原说投靠亲戚,谁料亲戚早已搬迁,故而在乡野扎根。初时他运道不错,遇着一友,二人好商好量,很是赚了些钱财,置办田地屋舍,安家立业,日子过得安稳。
哪知天降横祸,半载前好友遭盗匪截杀,一命呜呼,货物被抢劫一空。各商贾不顾其中难处,催款要货催得急切,季文本不擅经营,艰难料理此事后,已是精疲力尽,捉襟见肘。
后头生意每况愈下,短短数月便债台高筑,季文心焦如焚,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又毫无办法。正值夏日,天亮得早,夜幕低垂,星子稀少,月光惨淡。季文披件麻衣,在院中徘徊良久,终是下定决心一赌,压下自个儿全部身家,买了散花绫。
曾有一诗云,“缭绫缭绫何所似,不似罗绡与纨绮。应似天台山上月明前,四十五尺瀑布泉。”
此诗赞的便是那云外秋雁纹绫,云外秋雁纹绫长为官服纹样材质,可见绫织物在大陈之地位。然季文囊中羞涩,诸多不足,买不得昂贵布绫,东拼西凑,换得数十匹散花绫。
散花绫轻薄,绣工并无出彩之处,唯有颜色鲜艳夺目,价格略低。然此物用处颇多,于略有钱财之家颇受欢迎。季文心中抱有侥幸,希冀凭借此物,卖得个好价钱,缓解燃眉之急。
乘船北上,求一奇货可居,却不想,半途遇见风浪,人幸运于难,满船货物毁于一旦。季文被人救下,醒于一农夫家中,愤懑不堪,他所有余钱以尽数购入布绫,不曾料会遇着这档子事,现只有半两碎银可满足衣食。
一时慌乱至极,惶恐无助,确知自个儿绝不能回南,唯另觅出路。季文左右徘徊,思忖片刻,回了京都,在京中流浪,乞讨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