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黑浓,凉风徐徐,高架无路灯,从前从后,看着像机场附近接送的亲密情侣。
无人起疑,她就这么悄无声息被带走。
醒来时仍是深夜,她躺在高速行驶的车里,手脚关节灵活,并没被束缚,一旁坐着撸她上车的年轻男子,寸头,刀疤眉,体格健硕,穿黑西装、黑皮鞋。
魏栖音不吱声,冷静地坐着,甚至有些乖巧地冲男子点头示意。
男子目不斜视,不予理会。
车子压弯拐进中式庭院,三层仿古建筑,雕栏画栋,富得迷人眼。魏栖音无心欣赏,脑中回忆来时路线,环山路绕来绕去,没太记住。
年轻男子为魏栖音推开楼门,摆出手势,道了句请进。
见她进屋,一个人招呼她,“魏小姐,请换衣服上楼。”
大概是这家人的保姆,穿着灰色西式套装,外面搭白色花边围裙,双手恭敬地捧着戏服。
魏栖音低头一看,红色缎面宫衣,彩绣鸾凤纹样,三层彩色云肩,点稠凤冠,杨贵妃的扮相。
心下骤然凉了半截。
专业化妆师为她描眉画黛,穿戏装。扮上相,保姆引她进厅内,小型宴会厅,正中搭着雕栏玉砌的戏台子,左侧摆着一排刀枪剑戟,台上优雅地立着三位与她相同扮相的杨贵妃。
一眼掠去,分辨不出谁是谁。
她并肩与三位杨贵妃站在一起。
等了会儿,厅门大开,走在最前面的,是位中年男人,四十多岁,一米七八左右个子,身材匀称,四方脸,眉目威仪。
他身后跟着三个保镖,随后是周礼,以及几个不认识,年龄稍长的男女。
闻三向周礼招手,周礼恭恭敬敬坐在他身边,闻三沉声问:“阿礼,跟我多久了?”
周礼颔首,恭顺应答:“一年多。”
“比千渝晚两年。”闻三点头,微笑道,“不过,你比他强。”
“不敢当,千渝只是性子散漫,其实办事您最放心。”周礼说着,保姆端上茶具,他礼貌站起身接住,开水浇泡茶饼、过滤茶沫,为闻三斟上一杯。
闻三长叹一声,看向戏台:“好久没听戏了,你陪我听一出。”
周礼温顺道:“好。”
周素娥喜欢听戏,周礼耳目濡染,对戏曲也有浓厚兴趣。因喜好相投,他有幸时常陪闻三逛剧院、茶馆,来华伦庭院,是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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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黄平板鼓点,胡琴奏起,从左至右,三位杨贵妃依次演唱,韵调悠扬,身段优美,眼波几经流转,诉说对唐明皇的哀怨。轮到魏栖音,她被左侧第一位抢唱。
即便不被抢,她也不会开口唱。
选段结束。
大锣导板头响起,胡琴节奏变急,像战前的击鼓声,鼓舞万千将士。三位杨贵妃捏着碎步一人从武器架抽出一把单刀,刀刃在灯下反光,射在魏栖音眼中,她微微眯眼。
贵妃们围着戏台随鼓点小步朝魏栖音靠拢。
魏栖音肩膀一震,闪身到武器架,迅速踢出一杆两米长枪,抬手稳稳接住,枪头指向欲来攻击她的人。
台下周礼看出端倪,弯着腰,冲闻三低声道:“三哥,这是唱哪出?”
闻三笑容可掬,“继续看。”
周礼乖乖坐回去,心生防备。
胡琴声伴着锣鼓点,像战鼓,也像丧钟。
三人随节奏围堵魏栖音,手起刀落,招招致命,却又碍于身上繁重的戏服,不好施展手脚。
魏栖音两手一前一后并握枪.杆,掌心一阴一阳握成满把,上下滑把,抢尾击中一人腹部。三人互看一眼,转而攻击魏栖音上三路。
枪长两米,战时有距离优势,长距可防身,可刺可扎。而刀比长枪锋利,刀短但灵活。纠缠两分钟,魏栖音眼疾手快,以一敌三,勉强做到势均力敌。
刀剑无眼,她真怕伤到对方,刺不敢深刺,只能闪身躲和用枪杆挡,渐渐处于下风。
兴致盎然的闻三,忽然偏过头问周礼,“你觉得谁会赢?”
周礼瞳孔遽缩,后背一身冷汗,佯装镇定,“周某眼拙,尚看不出。”
闻三但笑不语,周礼心生怯意,补充一句:“拿长枪那位功夫到家,但是心慈手软,恐怕...”
“孩子养熟不容易,翅膀硬想飞,也要看有没有那本事。”闻三拍拍他肩膀,点道:“周礼啊,比起千渝,我更看好你。”
闻三说:“千渝这孩子重情,露露失踪,他不思进取、不求上进,我培养他这么久,他没干出事。你只跟我一年,就能坐到总裁的位置。阿礼,孺子可教。”
“多谢三哥赏识。”周礼咽了咽口水,“时间不早,您该休息了,这出戏还看吗?”
闻三看向戏台:“这么精彩,你舍得?”
周礼额头直冒汗珠,“听三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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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几个回合,魏栖音拖着沉重的戏衣,体力渐渐不支,她反手摘掉头冠,扔在铺满红绒布的地上,长发散落。
对手三人亦是气喘吁吁,露出颓势。
又一击,她抬枪挡,对方一人遽然发力将木质枪杆一刀斩断。
挥刀砍来,魏栖音来不及多想,柔软腰身一卧,刀刃擦着她轻颤的睫毛划过,不用怀疑,若她犹豫一秒,这刀就会落在她的脑袋。小命就没了。
紧接着一刀一刀毫无章法,她拿着两截断枪,左躲右闪,险象环生。
手中武器断掉仍无人叫停,她只能换种打法,趁三人收刀歇息之际,将断枪抛向半空,卧身抬腿踢了出去。
枪头直直飞向闻三,‘咚’一声,击中旁边茶杯,瓷器与茶水一并碎了满地。
一招声东击西,成功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她趁机踢掉其中一人手中单刀,侧翻拾起,刀瞬间架在那人颈侧。
眉梢染上得意之色,魏栖音冲另外两人说:“还打吗?”
那两人神情滞了两秒,脚步缓慢逼近,刀尖划破红绒布,倏尔毫不留情举刀斩向自己同伴,斩断魏栖音刀下人的缎面宫衣。
红色血珠将白衣水袖染色,魏栖音惊出一身汗。
这时候,她意识到,在台上较量的她们,是场生死之局,谁能打赢谁就下台。
而且台下看客不过瘾,这场戏就得继续。
在看客眼里,她们不过是闲暇时的逗趣玩意儿罢了。
“你受伤了。”魏栖音将刀从那人颈侧收回,垂下眼睑,“下去包扎吧,记得打破伤风。”
那人神色慌张望向闻三,闻三身后保镖朝她点头,那人捂着肚子走下去。
锣鼓点敲击,鼓声震天,胡琴伴奏有轻有缓。
戏台剩魏栖音、两位杨贵妃、三柄单刀。魏栖音深深吸了口气,准备接招,单刀挽花她可以,切磋武艺却用着不顺手,手腕转动,刀由身后挽到身前。
魏栖音抬眉撩眼,打量两位杨贵妃,左边是主力,个子稍高,体力充沛,她的枪就是她一刀斩断的。以魏栖音目前的体力和三脚猫的刀术,基本毫无胜算。
高个儿贵妃快步往前,挥刀,刀风吹动魏栖音散乱的黑发,魏栖音被逼得频频后退,吃力的以刀挡刀,刀光剑影,金属碰撞声撕破长空,夜黑风高杀.人夜。
终于她以跪姿,挡住劈在印堂的刀刃,手腕力度被对方血脉压制,眼见刀背缓缓抵住自己的鼻梁,她汗流浃背,太阳穴和手背青筋暴起,眼睛猩红,胳膊力道全凭意志撑着。
意识角逐间。
有人推开门。
随后一把折叠匕首飞过来,撞到高个贵妃的单刀侧壁,砰一声,单刀落地,匕首沿着魏栖音鼻梁滑下来,掉在红绒布,闷吭一声。
魏栖音腿一软,彻底失去力气,摊在绒布上,她闭着眼,仰面躺下去,红色戏衣展开,胸口因剧烈运动上下起伏着。心中既生后怕,又夹带一点劫后余生的欢愉。
因为鼻息闻到一股淡淡地白茶煮酒的清香味。
她知道,魏千渝来了。
魏千渝脚步沉闷,一步一步踩着台阶,冲她伸出手,“起来。”
“低点,我够不到。”魏栖音掀开疲惫的眼皮,唇角勾着快意地笑。
魏千渝冷冷睨她一眼,而后附身将她拦腰抱起。
魏栖音问他:“戏台三个杨贵妃,你怎么认出我的?”
台下看了那么久的周礼都没认出她,而魏千渝一眼认出,魏栖音心里陡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情绪,似怦然心动,恍惚间她听他轻轻地说:“感觉。”
声音轻得只有她能听到,仿佛是他们之间的秘密。
反应过来的周礼叫住魏千渝:“千渝。”
魏千渝抱着魏栖音,手臂收紧,眼眉蹙起,眉头微微压着,“有事?”
“兄弟妻不可欺,你这么做,让栖音以后怎么面对你我的兄弟们?”
看似为魏栖音考虑。
这时,周礼的手机叮一声响了,魏千渝眸光笑意渐浓,挑起眉梢问道,“魏栖音和你什么关系?”蓦地,又好心添了一句,“无妨,你先看信息。”
周礼皱着眉捞出手机看,贝壳给他发了张照片,主人公是他母亲,心猛然揪起。先前为避闻三,他特意安排母亲回乡下养老,母亲年龄大了,不想她掺和这些事。
闻三用人有一套章法,无欲无求、无牵无挂、无不良嗜好的人不用,钱.权.色.情你总要沾一样方便他拿捏。
他喜欢攥住别人软肋,玩弄于鼓掌。
他善于利用弱点、软肋操控人心。
而周礼二十四孝子,软肋是他母亲。
魏千渝看着他变了又变的脸色,再次缓声问道:“魏栖音和你什么关系?”
周礼冷着脸,看向他几秒,才笑嘻嘻说:“我们中间有误会,栖音虽然是我未婚妻,实则我们私下相处更像朋友。我妈妈病不久矣,为了讨她欢心,临时找来栖音演我未婚妻。栖音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孩子,她不跟我计较这些。造成现在的局面,我很抱歉。”
他躬身,对闻三说:“三哥,先别告诉我母亲,我怕她伤心。可是魏栖音是我名义上的未婚妻,千渝这么做,我脸往哪搁?请三哥为我做主。”
意思很明显,他可以澄清与魏栖音的关系,但要等价交换,他要出这口恶气。
魏栖音听出端倪,想挣脱魏千渝的怀抱,魏千渝风骨峭峻,目光如炬,扣着她的腰不松力。
端坐正中的闻三,面色威严,听罢,抬手将茶几上的烟缸砸向魏千渝。
只听砰一声,烟缸砸中魏千渝的额角,立时粉白的皮肤破开一道血口子,鲜血沿着他脸阔棱角流下来,没入衣领。
烟缸坠落地面前,被魏千渝轻巧接住,丢回原位。
“可以走了?”魏千渝冷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