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军将舆图展开在二人面前,骆成今指着天山沿线道:“北庭府有瀚海军镇守,西面至碎叶还有两三个镇戍,只是我朝驻军人数较少,需要借助周边羁縻州部落的力量。何况今年伊州天气异常粮食欠收,他们趁雪天进攻庭州实在卑鄙,这场仗要打,我们的军粮实在捉襟见肘。”
“李都护那边怎么说?”
“文书上只是说调伊州军去北庭支援,具体对策未说。”
“刺史,我倒是有个想法。”张波指着舆图道,“咄悉匐纠集十万大军几乎已是倾巢而出,我们何不趁此机会悄悄绕道金山端了拔悉密部的老巢,让它后院着火,有去无回!此法亦是最快解决北庭危机的办法。”
“妙啊!此计甚好!甚好!”骆成今大喜,“我现在就修书送北庭府。军情不等人,请十四郎马上点兵。”
听到骆成今和张波要点兵,苏禄急了。他疾步上前到二人跟前,急切道:“刺史、守捉使,莫贺延碛道被王庭军占领了,七十人唐军被困在北辰山,求守捉使出兵前去救援!”
“突厥人?”张波拔刀逼上苏禄的脖颈。
“长官,长官刀下留人!我们是来送信的,我们不是叛军。”乌图急得在旁边跺脚大喊。
骆成今这才想起刚刚的事情。他把鱼符和密令递给张波,道:“我记得去年洛阳出了个新贵,破大云寺袈裟案的人,圣人特擢司刑寺少卿的。。。”
“有所耳闻,叫凌越。圣人这哪是嘉奖,分明就是有心拉拢凌海镇。从密令来看,圣人有疾的传闻倒是坐实了。”张波轻嗤一声,将密令给回骆成今,“司刑寺的事情我管不着,眼下北庭府告急,恕在下无暇他顾。”
经过两天的跋涉苏禄早就冻饿得面肿唇裂有气无力,只见他瘫软跪下,哀求道:“求刺史,求守捉使救救他们,求你们了。。。”他一边求救一边磕头,不一会儿额头就见红,看得骆成今有些不忍。
“男儿跪天跪地跪父母,岂能如此轻易跪他人!”张波一把拉起羸弱的苏禄,朝旁边的副使问道,“赤崖烽、石台烽那边有无情报送过来?”
副使想了想,答道:“烽燧之间三天一报平安,今日已经过了时限还未见到平安牌送过来。”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但大漠路途遥远且艰辛,超时送牌也是有的。”
“烽燧未来报,等斥候前去探明情况再说。”张波道。
“可是。。。”苏禄哽咽。
可是这次他们出使大唐被困北道,为了求生他求助李隆基庇护,接着被托付唐军七十人的性命艰难到伊州求援,人生到此已无后路可退。
于是他壮着胆子拔出匕首拦在张波面前:“可是王庭袭击瓜州了,守捉使身为大唐将领难道不管?”
张波嗤笑一声看着眼前这个破烂的突厥人,道:“番奴大胆,你知道你身在何处吗?”
“今日守捉使不救北辰山,苏禄就死在军营里。”苏禄转而将匕首抵在自己脖颈上,“苏禄在伊州城外写了陈情书钤了司刑寺少卿鱼符印,并把书信给了一队行商,若是我晚上还不出城,行商会想办法将书信送至洛阳凌宅。”
“你!”骆成今紧皱眉头,“你何故如此!不是我们不救,是眼下北庭府告急我们无暇去救。瓜州有墨离军,沙州有豆卢军,陇右道还有凉州军镇坐镇,哪个不比伊州守捉强。”
“可是沙州前几日爆发了瘟疫,墨离军也忙着守瓜州城,根本没人去莫贺延碛救人。”
“什么?!沙州瘟疫?!为何我没收到李刺史的信?”骆成今大吃一惊看向张波,而后者亦是诧异地睁大了眼睛,摇了摇头。
“曹参军,沙州的粮车队伍来了没?”骆成今转身问。
旁边参军摇头:“尚未收到消息。”
“糟了!”骆成今心中焦急,面色更是惨淡,他朝张波看去,后者面带难色不语。
苏禄的匕首已经快要把脖颈抵出血。
“行了!”张波一刀将苏禄的匕首挑飞,眼中是不忍与无奈,“两军交战顾的是大局。。。”
过了会儿,他又叹道,“罢了,看你也是个忠义之人,姑且留你一命,你可以随我出征庭州,献上突骑施情报助我一臂之力。”
苏禄听出这话的意思,两军交战最后的输赢才是世人关注的,至于中间有什么旁支细节,具体有什么人牺牲,没人在意。
“苏禄。”乌图在旁悄悄拉了拉他的袖子,“唐人坚持要留在北辰山的,他们要是死了也怪不着我们。眼下可以选择跟着这个将军出征,未必不是一条出路。。。”
至此,苏禄觉得自己过往的一些想法好像有些可笑,什么等待唐廷出现一位伟大的君主,去唐土谋求一片天地的大话,不过是用来欺骗自己继续人生的假大空笑话而已。回弓月城继续守着马场守着天山的日与月,或是被王庭征召到处战斗直至丢掉小命,这都不是他的人生愿景。本以为借机攀上唐廷大官以待他日有机会改变人生,没想到还是在这里停住了脚步。
“要是少卿他们活下来了呢?届时你我就是背信弃义之人,还能安稳留在北庭府?况且跟着守捉使出征,你以为抗击的是谁,抗击的是大可汗的兵!两面不做人,两面不留人!”苏禄沉声道。
乌图哽咽道:“眼下这个情况唐军要存活下来很困难,北辰山有一千阿史那辎重兵在那里呢。。。”
“他不一样。”苏禄脱口而出。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在他心里,这个唐廷大官总是如定心丸一样给人安全感。他的身上,有一种让人甘愿追随的奇怪的能量。
“刺史。”苏禄思忖再三,转而向骆成今说服道,“这里可是有你们皇帝的密令在呢。庭州若是失陷责任在都护,祸不及下属,你们尚且可保命。但凌少卿是皇帝亲派特使,他在你们势力范围内丢了命,你就是第一担责的人。刺史是否要藐视皇权?”
“这。。。”果不其然,骆成今开始犹豫起来。于一方刺史而言,挑衅皇权无疑自掘坟墓,何况他还只是个边远地区的下州刺史。
“使君,未经中书门下签发的文书不能为敕。这份密令只是钤陛下私印,凌越办的是私案,其中尚有辩争的余地。况且、况且上面那位年事已高疾病缠身。。。”其中一个参军小声道。
“属下有话说。”站在旁边的曹参军道,“使君、张使,朝廷轻武已久,边疆久不得重视。那位凌少卿的父亲乃六部之首凌侍郎,若是救了他的公子,以后北庭都护府或许在朝廷那边能多一个帮说话的人。伊州是西域东大门,这么重要的地方驻兵加起来才有两千,军民生活寒苦也无人看见。刺史和守捉使不是一直希望朝廷能在这边注军资、扩兵马吗?”
骆张二人听得此话互相看了看,斟酌再三,张波终于松口:“北庭府军情吃紧,我暂且借你两百人去北辰山,救回凌大郎即返回,不能恋战损兵。”
“多谢守捉使,多谢刺史!”苏禄高兴得跪下又磕了几个响头。张波一把将他捞起:“唉唉唉,不是不让跪嘛,怎么这么实诚。。。”
话音刚落,或许是苏禄连续策马身体已近力竭,竟直接晕了过去。
张波一把揽住苏禄丢给副使龙宝山,道:“点二百人去北辰山救人。今夜就出发。”
“是。”龙宝山应了令,面上异样的神情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