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要是真碰着了这时候不长眼来捣乱的,还能稍微活动下筋骨,”柏清河颇为神秘地卖了个关子,“到时候副巡检使若是想要凑热闹观战自然欢迎,不过得记得让这群喽啰们自己找地方躲好了,避免伤及无辜嘛。”
柏清河语焉不详,只是揭了个话头,本想留给这对面人多问两句的机会,李符乐却显然没有他那喜欢刨根问底的“陋习”,也懒得惯他这臭毛病,于是扯了下嘴角,衣袍一摆,有样学样地坐在了右边的另一个石墩上,没再跟这爱故弄玄虚的家伙搭腔。
地牢内的空气仍旧泛着股令人作呕的潮湿味,油灯闪烁,昏暗的光线掩去了温言的脚步,直到他走到牢房近前,老先生才总算是听着了些动静,抬眼望向他的方向。
温言本来还憋着口气提防着周围,一见到老先生,这口气瞬间就散了。他脚下踉跄了一步,抬手抓上牢门,用力一推,这门竟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向后敞开了!
“孩子诶……”老先生身上还是先前那件沾满了血污的破衣衫,低头看着跪扑到自己身前的温言,“老朽烂命一条,命不久矣,你为何执意要回来啊……”
“先生休要胡说,”温言来之前便早有准备,从袖袋中捞出了一根细长的铁丝,手脚麻利地捣鼓着拴住老先生手脚的铁链,“我来,自然是来带先生出去的。”
“咳咳……你糊涂啊。”
老先生的嗓音嘶哑异常,比温言离开那日听到的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说不了几个字,便难受得要咳上几咳才能缓解,只怕若是再不能出去寻医,这嗓子就要彻底废了。
“先生,我不糊涂,”温言跪着拆完了底下的,这才站起身,将铁丝塞进了老先生手腕处的锁扣,“是我害先生落得如此境地,我自然该将先生带出去。”
“选择皆我自身所做,如何称得上‘害‘字,”老先生身上的四处锁扣已被成功解了三个,半边身子都无力地倒在了温言身上,“只是我先前竟不知你这些年过得如此不顺遂,还妄言夸你生活向好……温言,好孩子,你一定活得很辛苦吧。”
温言鼻腔一酸,眼眶也跟着泛起了涩意,摇了摇头,却说不出一个反驳的字。
最后一个锁扣在咔哒声中被解开,铁链撞在墙上,温言一秒都没敢耽搁,立马蹲下身,将老先生背在了背上。
“温言,小温言……长大咯,”老先生趴伏在温言背上,低声呢喃道,“先生老了,早就护不住你了,没用咯……”
温言虽然被林芷一碗又一碗的汤药顺利稳住了内伤,可外伤到底还没好完全,背上背着个人爬阶梯,难免没法像曾经那般轻松;他双手托着老先生的腿,将人往上抬了抬,咬着牙往前走,脑中却无端想起了曾经。
那时候,他总被街上的铺子老板们像撵老鼠那般追着打,运气好点,就会被偶尔路过的老先生给护在怀里;老先生总会好声好气地付了钱,再给他买个热腾腾的馒头,一老一小的两个人,就这么牵着手往学堂走去。
“先生说得哪里话,往后该换我来护着先生了。”
温言一步步走到了地牢入口处,刚要踏出去,就见巡检司的院墙外同时跃下了几道身影。
柏清河眼神一凛,瞬间从石墩上站起身,短刀出鞘,拦在了那群想要冲向温言的人面前。
“不好意思啊诸位,此路不通。”
他刀尖向外一点,两方人马瞬间短兵相接,你来我往地缠斗了起来。
而坐在另一边的李符乐,在与温言目光相触时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要上前阻拦的意思。
“多谢。”
温言也点了下头,从发现没有落锁的牢门那时起,他就明白了这是对方的手笔。
说来也是,一个没什么用处的老头,爱死不死,死在哪里,对他们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还不如就做个顺水人情,当作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发生来得体面。
他就这么背着老先生,一步一个脚印地从巡检司院中横穿而过,旁边不断倒下的那些杀手及暗卫的身影,铺垫着柏清河给他开出的一条血路。
“温言,人之将死,能知天命,先生我没多久时间能絮叨了,说的话你先听着……”
老先生话说一半,又伏在温言背上剧烈咳嗽了起来,唇齿间没能拦住的血点浸染了温言肩背处的深色衣衫,开出了一朵不甚明显的血花。
温言死死咬着牙,嘴唇发抖,感受到肩胛的一片湿润,强忍着才没落下泪来。
“我这辈子,实在是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实绩,少时自以为饱富才情,可直到中年都没能考取半个功名,没办法,混不下去了,才在这皇城里开了个小破学堂,想着若是能将毕生所学传授于他人,也算是功德一件……”
“这学堂开了悠悠几十载,可没出息的先生,自然也教不出什么有出息的学生,大部分孩子,能在背诗词歌赋时不打瞌睡,我都要烧香拜佛了,”老先生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儿,低低地笑了两声,“后来我老了,更是给这些来来往往的孩子们惯得没边……”
“直到我遇见了你,你那时候多小啊,也就跟那窗框差不多高,灰扑扑的一张小脸,就这么仰头往学堂里瞧,于是我于心不忍,分了你半个馒头……”
“温言,先生我这一生碌碌无为,哪怕是就这么结束在这里,也实在是没什么称得上后悔的事儿……硬要说的话,倘若我那时能知道现在的结局,也许就不会只掰给你半个冷得发硬的馒头了……”
“我更想牵着你的手,走一遍那人声鼎沸的街头巷尾,再请你吃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
“温言,我喜欢通往学堂后山的那条小路,原先让你别老翻墙来,你总也不听……之后你就把我埋在后山吧,那里的花估计快落完了,未来你要是想来看我,就顺手带点新种子种下,再向前走吧……”
老先生的脑袋越趴越低,说到最后这句话时,声音低得几乎是耳语,随后脑袋一歪,靠在了温言肩头,就这么沉沉地闭上了双眼,再没了半分动静。
温言抬脚迈过了巡检司大门的门槛,他低垂着脑袋,胸膛起伏,眼泪顺着脸颊滚落,转瞬便没了痕迹,只留他一个人被压弯了脊背,久久驻足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