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去仔细琢磨下那些四散纷飞、扯得他心绪不稳的朦胧碎片到底是些什么东西,脑子里已然自动跳出了温言那张顶着夕阳凑近自己的脸……
啊啊啊啊啊不能再想了!
这怎么可能冷静下来啊!
柏清河瞬间从床沿弹起身,像只无头苍蝇似的在房间里转悠了两圈,努力地说服着自己。
——没错,这一切、一切都不过是酒兴上涌所致。
他只是喝多了,喝多了所以面红耳赤很正常,心如擂鼓也很正常,这是喝酒喝上头后会产生的寻常的生理反应,跟温言这个人、这张脸绝对没有半毛钱关系……哪怕他现在清醒过来,不得不承认温言确实长得很漂亮,那时候的种种思绪也绝对跟这家伙没有任何关系……
再说了,他会说那些丢面子的话明明也不全是他的错,是温言在明知他喝醉了的情况下还偏要逗他,事情才会变成这样的……
事情才会变成这样的……吧?
柏清河越想越头疼,切切实实体会了把“心乱如麻”的感觉,觉得自己简直是丢人丢份儿丢到家了,只能由着对方那寥寥几面中的一举一动在脑中不断闪回,逐渐起了些隐秘且微妙的好奇。
温言会如何看待这件事?
会同他这般心神不定吗?
等下次再会,又会如何看待他?
柏清河还没琢磨出个所以然呢,就听到了一连串急促的敲门声;望尘的脑袋紧跟着从门缝中探了进来,说道:“刚走近就听到少爷您搁屋里踹柜门呢,大早上的,谁惹您不高兴了?”
“少瞎打听,没要紧事儿就一边去。”柏清河装作不经意地收回了作恶的腿,成功挽救了摇摇欲坠的矮柜。
“还真有要紧事,大少爷喊您过去呢,说是柏大帅往家里寄信了,指明是给您的,”望尘竖起了两根手指,说完一件后放下了一根,“另外,大少爷的腿疾也该去济世堂复诊了。”
皇城内最著名的民间医馆便是济世堂,其间藏匿能人无数,凭着“拦枉者不渡忘川”一词闻名于世,对求医者向来一视同仁,从不攀附权贵,倒是在皇朝更迭下明哲保身,屹立至今。
……差点还真把复诊这茬儿给忘了。
柏清河揉了揉眉心,示意望尘赶紧把屋里那空碗给拿走,才收敛心神,抬脚往前院走去。
“给我的?”
柏清河接过,一把撕开信封,捏出那薄薄两张纸,展开,仔细看完后脸色难得沉重了几分。
柏青舟坐在一旁,见对方神色如此,不免也起了些担忧,开口问道:“讲了什么?”
“辛城战事告急,四万将士吃到的粮中有接近一半是霉粮,这事儿发现得太晚了,全军上下如今都在闹肚子,”柏清河将信递给他哥,沉着脸色说道,“按照信里描述的情况,他们根本撑不到援军赶来,这仗没法打,得先撤退救人。”
“派往辛城的粮……那可是皇粮,”柏青舟快速扫读完信件,也皱起了眉头,“皇粮不应该……罢了,你说得对,当务之急是撤退救人。”
“撤兵没那么容易,否则以那老头的能耐不会来给我送信……且这信的目的应当不是让我给他送援兵,”柏清河撑着下巴,心念电转间,说话的语速也跟着逐渐加快,“我手里那些人别说争取时间了,要真送上战场就跟萝卜似的,一削一个准,与白送人头没差,根本指望不上……我上哪儿去给他大变活人……”
“你有。”柏青舟竖起手指,笃定地说,“两个。”
兄弟俩交换了个眼神,柏清河当即心领神会,摇头拒绝:“不行。”
柏青舟垂眸看着柏清河伸手在望洋取来的地图上来回比划,这地图虽不像沙盘那般直观,他也大概从中看懂了对方的作战意图,于是说道:“作为横空出世的轻骑兵,若你们只是去绕后打个措手不及,三个人足矣。”
“这方法是可行,但如此一来,你这边肯定不妥,”柏清河难得在大事上跟柏青舟针锋相对,坚持不松口,“前线军粮都是一车车运的,途径层层关卡,却能将换了将近一半霉粮这般大动作掩人耳目,说明皇城内已然不够安全,至少得留一个在你身边。”
柏青舟知道这是为自己着想,却还是忍不住失笑道:“你哥又不是什么香饽饽,哪有那么多人惦记?”
柏清河没被这打岔糊弄过去:“我说不行就是不行,还有半天时间,我再想想,也许会有别的办法。”
柏青舟虽不擅长行军打仗,却也能大致猜到不会再有更好的方法了;只不过此刻当下他拗不过对方,只得耸耸肩由着对方去想,心道大不了之后直接把你们三个手脚一捆往外一扔,还省得多费口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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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人真闷,这么惜字如金做什么,好歹说两个字呀,省得我像在唱独角戏似的。”
唐知易走在去往济世堂的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半点不认生,像是一点也不觉得身后那闷葫芦能真把自己怎么样,非要一步三回头地跟人搭话,“你是哑巴吗?不会真是哑巴吧,这样好了,是哑巴你就抬抬手,我就不逗你了……”
跟在身后的人简直不堪其扰,敷衍地抬了抬手,算是认了。
“嚯,竟然还真是哑巴,那算我错怪你了……我就说嘛,怎么可能有人能忍这么久一句话不说呢。”
唐知易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活的哑巴,有些惊奇地围着对方转了两圈,摸着下巴道:“你一直跟着我也没用,我跟你直说吧,其实我这人可笨,稍微有点言外之意我就听不懂了,所以我真是去帮我兄长拿药的,字面意思,懂吗……”
当朝皇帝年纪大了,积劳成疾,头痛难医,御医问诊无数却从未能给出解决之法,因此常年就靠这济世堂开的中药偏方缓解,是个众所周知的秘密。
跟在身后的人深呼吸一口气,勉强忍住了动手将对方的嘴塞上的冲动;他也真不明白,怎么还有人真能喋喋不休说一路的,眼瞅着都要到了也不见消停……
“你跟着我也不会得到任何想要的……”唐知易正说着,目光往旁边一瞥,那剩下半句话硬生生地戛然而止,同时还换上了副如同见到了亲人般的笑容,“这不就巧了,竟然碰着熟人了……柏兄!”
柏清河正推着柏青舟的轮椅从诊室内出来,听着动静,偏头往这边瞧。
只一眼的功夫,柏青舟便察觉到身下轮椅的行进猝不及防被停顿了下,于是转过头,扫了眼自家弟弟那有些僵硬的神情,才饶有兴味地重新朝对面望去。
柏清河的目光掠过朝自己小跑来的唐知易,落在了那位跟在对方身后的人身上。
那人脚下步伐不疾不徐,如同在街边散步般悠闲,即使两人对上视线,他也不过只是微微颔首,露出了一个点到即止、有些疏离的微笑。
柏清河的呼吸乱了一瞬,却没敢随意挪开视线,无端跟自己较着劲儿,像是一旦这么做了,就输了一头,承认自己心头有鬼了似的。
之前没能成功压住的千头万绪也与此同时被一引而出,心里想着,自己下次出门果然还是得看看黄历,这玩意儿真有够邪门的,曾经逛遍皇城都没能偶遇的人,怎么偏偏这几天就跟踩好了点似的,成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
简直是怕什么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