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温睁眼望向天光下的白雪,它们兴许是被日头晒的化了,沿着枯枝融融往下淌着水儿,结出一串串尖溜溜的冰条子。
打眼瞧着,就像枯枝再生的叶子一样。
晏温静静瞧着。
他的手穿过傅怀瑾垂散的发,隔空轻抚着那丛透明的枝叶,半晌,轻道:“就像那些冰条,垂挂着只会在严寒凛冬时出现,即便是长了副尖细模样又能如何?待到春暖花开,外头的坚冰一旦融了,飘飘一摔,就全碎了。”
傅怀瑾张手拢住他的掌心,十指紧扣,仿佛这样能给予怀中人哪怕是只有一分的心安。
晏温自嘲着红了眼圈:“什么太子,这个身份放在我这里,就只是人人皆可践踏的虚名罢了。”
“不是的,”傅怀瑾扣紧他的手,置于心口,认真道:“殿下在我这里,是仰之无价的珍宝。”
晏温抬眸看他。
这位冀国的七殿下。
隔着被炭火包裹的暖气,层叠的轻纱,似如千斤重,坠在自己的身体上。
比鼻塞咳嗽还要严重百倍的东西团成一团,堵在喉咙里,酸涨涨的,仿佛下一秒便会蹦出来。
很久很久之后,也可能只是短暂的几个瞬间。晏温别过头,身上浅白色的衣裳盖着手,轻轻碰了一碰掌下脱频的心跳。
“也就只有你会这样觉得了。”
“给我些时间,我会让所有人都这样觉得。”
“不用。”
大抵是傅怀瑾方才的话给他的触动太大,迷蒙模糊的神智渐归。
晏温在他的怀里侧了侧身,重复道:“不用了。”
“为何?”“我不在乎这些。”
“可我在乎。”
“在乎又如何?”晏温说:“逼迫的了他一时,那一世呢?你总不能拘着他们不放,再说,这多麻烦。”
傅怀瑾垂眼,问:“那殿下想如何?”
蒙挂在迷离意识上的轻纱彻底被窗隙间的寒风吹开。
他趴在傅怀瑾的拥抱里,案上的药汤已经凉了,表面凝出一层薄薄的纸皱。晏温伸出另一只手,执了瓷勺,放在碗里搅了搅。
阻碍热气的屏障破裂,丝丝缕缕的白气重又涌出,他看着它们。
道。
“自是要把他们全部杀了。”
*
“赵国宋氏嫡女?”
晏温伏在软枕上,眼睛虚蒙蒙的瞧着傅怀瑾手中的玉饰。
这玉的样式倒是常见的紧,只是料子——晏温伸手接过,对着窗外天光仔细看了会,摇了摇头。
晃的发鬓间小铃都叮玲玲的响。
“未曾听说过。”
他挪了挪身,把玉随意搁下了,随后就又佐着方才苦药后傅怀瑾给的云片糕细细吃着。
赵国本是小国。
其先君赵氏曾经侍奉在先王左右,说明白了,也算是个举足轻重的小官,但与他人相比,赵氏不争不抢的性子尤得先王赞赏。于是分封时,先王便将周土多余的一角划给了他。
而正如周王所想,多年来赵国偏安一隅,甚少掺合他国杂事,除却必要得进贡朝拜,赵君几乎从不在外露面。
这也让周王对此更为欣赏,再念及其地小人稀后,特下诏对赵国的税收减半,以供居地百姓安居乐业。
“只是安多必危,十几年前赵国内乱,听闻为王室之争但祸及百姓,致使大量流民涌入边境去往他国以谋生存之道。”
晏温的指尖在案上的瓷碟前点了点,紧接着精挑细选了一片云糕塞进傅怀瑾的嘴里,又道:“谁曾想过,那个最让百姓向往的赵土会沦为整个王室争权夺利的牺牲品。”
口中糕点太过甜腻,傅怀瑾虽不喜,但仍由着身边小太子再递来一块的动作。
晏温望着他轻轻的笑:“甜吗?”
“甜。”
傅怀瑾拭去这人嘴角沾染的糕碎,又咬了一片,问:“殿下为何对赵国之事知道的如此详尽?”
“略有耳闻。”晏温霎霎偏眸。
傅怀瑾顿了顿,点头。
大抵是糕点吃的多了,晏温忽觉口干,他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唇,看向抬手可得的炉子上燃的正热的茶水。
袅袅散着的雾气亮澄澄地,跟在从窗缝里挤进来的天光背后,与之共同燃烧着,一汩一汩,朝外头飘着,直把那冰条子烫的快哭了。
晏温扯开话题,问:“你寻她做甚?”
“不是我,”傅怀瑾说:“是有人托我寻她。”
晏温觉得稀奇,“是哪位壮士敢托你寻人?”
察觉到小太子话里的调侃,傅怀瑾眉眼轻挑,他攥住晏温想要去勾茶碗的手腕,沉声问道:“我很可怕吗?”
“不,一点都不。”
晏温仰头望他,讨好的笑了笑,指着不远处的茶碗又指了指自己,猫儿似的:“渴。”
见状,傅怀瑾瞳眸骤暗。他紧了紧手中力气,意料之中的得到了晏温吃痛的轻斥。
“傅怀瑾——”
“我在。”
几尺的间距被傅怀瑾骤然拉近,小太子纤长的睫毛将将能够蹭上他温热的脸颊。
小猫肉垫般的轻挠。
晏温紧张的屏住呼吸。
热烈的气流开始充斥在身体每一寸的血肉之上,携着温软的光晕一起,拉着他的清醒坠落。
而此时,唇瓣即将相贴。
“小殿下,王义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