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温才入学宫,众人视线便齐刷刷的朝他探来。
其间一坐在前头的圆脸公子,手中折扇转了三转,目光不避讳地在侧旁二殿下与不远处的晏温身上游离几圈后,开扇遮唇,靠近晏知意,调侃道:“嗳,那小子如今看起来倒是有几分太子的架势,啧啧啧,尤其是那张脸……比起我院后豢养的那群小倌……都漂亮。”
闻言,晏知意瞥他一眼,看着这人由于气血虚无而煞白的嘴唇,冷嗤一声,毫不收敛自己的高嗓门,扬声道:“若实在喜欢,袁公子大可将其也一同收入府院,就是不知我这弟弟是否与你一般,有龙阳断袖之癖?”
话音刚落,这敞宫中人皆沉默,纷纷相顾而视,片刻后哄笑叠叠,其中不乏应和之声。仿佛现在站在殿内中央的并不是燕国太子,而是一个人人都可贬低蔑视的蝼蚁。
于是此时此刻,晏知意的虚荣心在众人追捧笑声中逐渐达到了顶峰。
他撑着头,抬眸望向晏温,带着张扬肆虐的得意和不屑,妄图想要从那张一贯波澜不惊的脸上,瞧见几分被羞辱后的悲愤、难堪。
但令他失望的是,即使身处如此境地,晏温仍旧敛眸无声,宛若一株遗世而独立的白茶花。
“袁公子。”
待人群笑过,晏温眼波淡淡,长睫轻挑,朝向前头的袁满。
“听闻公子几日前重病卧榻,袁大人为此还错过了冬猎,劳心劳力在榻旁尽心照料,现在,不知公子身体可还好些了?”
“……”
此话一出,袁满如遭雷击。尚不论其他,就单说袁大人为此事特意上禀国君。
臣官缺席冬猎,按理需要言明缘由。
于是在燕王寻问下,袁大人支吾颤语,言辞闪烁,由其回答,才勉强拼凑出是因为自家公子病重,离不开人,不得已才要缺席冬猎之事。
众人皆知,袁氏高龄得子,爱子如命。也是因为如此,国君答应了此事。
可差错就在这儿。
燕王为示明君之道,特意遣了宫中医师前往诊治,这不去不知道,一去才明白那袁氏公子的病因,却是由行房不俭,肾脏血虚所致。
“你——”
袁满的脸被憋的通红,盯着晏温“你”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最终也只是咽了咽唾沫,颇为难堪的别过了头。
一出好戏,引得殿中人各个竖起耳朵,唯恐错过些旁的繁枝细节。
而就在众人围观看戏之际,殿前屏风后却忽的传来一声沉哑嗓音,这声音不急不缓,仿佛珠玉落盘,徐徐而之——“安静。”
刹那间,满殿皆寂,臣官公子们寻声望去,却见屏风旁不知何时站了一人。
那人青衣鹤立,两道浓眉横在细长双眸之上,齐整地到像是刻意画上去的一样。
远远瞧着,略有些滑稽。
前头离得近的袁满见之,率先向其颔首示意,道:“纪先生。”
闻言,晏温抬望眼。
恰巧隔空与其视线相撞,是纪安。
攥在身侧的双拳蓦地一紧。
穿着淡青长袍的纪安,两鬓虽泛了白,但精神矍铄,此时正笑着朝晏温,行礼毕,恭敬道:“太子殿下。”
礼节周正,让人挑不出一点儿的毛病。
晏温立身不应。
在旁的几个公子见状,忙嘲道:“先生何必向他行宫中之礼,如今是在学宫,凡事以先生为尊,太子又‘初来乍到’,按理说应是他向先生行拜师礼罢。”
话音才落,周围人纷纷附和。
晏温盯着座上纪安,眼睛一眨不眨,嘴角缓缓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轻蔑微笑。
这人,可真是不知廉耻。
纪安口头虽说着“太子尊贵,岂能向我等小人拜礼”,脸上却丝毫不收轻视神色,眉目微挑,望向晏温,颇有几分小人得志之感。
“自然,”就在众人调侃取笑时,晏温忽然上前,掀袍跪地,双手交叠,叩首道:“毕竟晏温能有今日所成,全凭先生所赐。”
纪安神情顿愣。
晏温继续道:“若不是先生,我也坐不上这燕国的太子之位。”
“……”
一语激起千层浪。
燕王晏忱并非没有直系亲子,而当初却执意要封一外国乞儿为燕国太子。
所以此诏才颁,便引起了举国大惊。
其间议堂上也不乏王子党阵,几次上奏请国君收回成命,但都被驳回。
一些言官不解,寻问国君,却也只得了一句“时势使然”。
由此,久而久之,这燕太子继位之事不论是在宫内宫外,都成了一件无人知意的谜。
现在太子本人重提旧事,而此事却与学宫中的讲学先生有关。任谁都不知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到底是怎么扯上关系的?
“纪某一介书生,即有通天的本事也左右不了国事社稷,太子此番实在是折煞奴了。”纪安神色扭曲一瞬后转眼便恢复寻常,他站在高台中,目光睨着殿中下跪的少年。
此情此景,若落入不知情的人眼中,一国太子向文官下跪。
真真是倒反天罡了。
“既知折煞,先生又怎会如此心安的享受这太子的拜师礼??”霎时间,一道清亮声音划破了殿内的隐隐绰语。
纪安抬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