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何人?”
因失血过多,叶之舟眼前阵阵发黑,他僵直着身子,一动不敢动。唯恐被颈前尖锐的剑刃一血封喉。
可饶是如此,叶之舟还死死咬着牙,恨恨在心底想着。
要是在以前意气风发之时,哪里会让这赵国的无名小卒,如此轻易的近了他的身。
念及此,叶之舟喘着粗气,低声道:“你今日若是杀了我,冀王一定不会放过你。”
话落,身后传来一声轻笑,似是轻蔑至极。来人道:“叶将军直到此刻,还想用冀国的身份来胁迫人?”
叶之舟闻言,眉头稍蹙。
厚重的树丛罩在深林之上,犹如一道屏障隔绝了散洒大地的皎白月色。
浓墨的黑拢在二人周围,蒙蔽着叶之舟逐渐模糊的眸光,而正是因为这视线的遮掩,使得他的其余四感在这黑暗中显得尤为强烈。
他只觉得来人的声音甚为熟悉。
这时,夜风吹乱屏障,在斑驳摇晃间,月色施舍般的在二人身前落下了几点澄亮的光。
叶之舟心头一颤,不动声色的敛息运转手腕,下一秒就反手直冲身后人腰间而去。
随后便只听“噌——”的一声乍响,来人绕剑去挡,却闻对面剑鸣铮铮,他双瞳轻缩,似是未想到叶之舟还有兵器护身。
长袍点地疾步后退。
腰间玉饰随动作高高扬起。
叶之舟见状,眸色一凛,抬手去抓,捞了一簇碧色流苏。他垂眸借几分昏暗光色仔细瞧去,却在看清是何物后,叶之舟脸色大变。
这是冀国王宫王子之所物。
他不敢置信的抬眼,幽幽朝向面前隐在黑暗中、微微可见白衫长立的青年。
叶之舟犹豫道:“七......殿下?”
话音刚落,来人从暗处缓缓走出,“叶将军,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确是傅怀瑾。
夜风愈大,混着寒凉的潮湿扑面而来。
淅淅沥沥的,落在了叶之舟的脸上、身上。
下雨了。
叶之舟看向傅怀瑾手中的长剑,晶莹的雨珠从剑身滚滚而下,凝在剑尖,豆大的珠润沁入草丛,闪着寒光。
“七殿下此为何意?”叶之舟满身湿意,血水揉着小雨,滴滴答答,衬得他那张惨白的脸庞越发扭曲。
而傅怀瑾像是早有准备,单手撑起一柄淡青色纸伞,狭长凤眼微眯,透过薄烟雨雾,向那人笑道:“还为何意?本殿自是来杀你的。”
说着,傅怀瑾持剑并伞兀自朝叶之舟刺去。
即是受了伤,可到底还是昔日的大将军,叶之舟身法极快。
见状,他侧身一避,双臂轻展,手中的短剑在空中翻转,亮出了几抹落雨剑花,迎着傅怀瑾直冲而上。
两剑相抵,炸出火星。
在微弱光色中,叶之舟近乎力竭,他的脸涨得通红。
傅怀瑾见他手中之剑隐隐有松落之势,当即持剑从那短剑鞘边反手一挑,继而低伞由着伞面雨珠尽数向叶之舟侧颊倾袭打去。
霎那间,短剑合着散溅雨水骤乱跌下。
叶之舟失力跪地,剑刃插入手边,掀起一丛草壤。
天边雷声阵阵。
傅怀瑾长身而立,只着发尾微湿。他一袭白衫,打着淡青纸伞,自上而下的睨着跪在地上不住颤抖的叶之舟,用剑尖挑起他的下巴,却见血污满脸。
傅怀瑾嫌恶侧眸。
“你——”
“嗤——”
叶之舟血口大张,惊恐的睁圆了眼,他不敢相信的晃动着身,指尖一缩一张,颤巍着指向傅怀瑾,却再说不出一个字。
他被傅怀瑾一剑穿了喉。
雨声渐大,刚刚的皎洁明月早已被云层遮挡,徒留下林间黑墨,和高树下一具血衣褴褛的死尸。
怕是任谁都认不出,躺着的这具尸体,竟是几月前冀国那位运筹帷幄、鲜衣怒马的大将军叶之舟罢。
*
待送亲车轿行过浊水,才入赵国境内,雨水恍若倾盆,成串的顺着车盖红绸往下话落,玉珠似的,被风一吹,淅沥着濡湿了车内人精致的衣裳。
晏温被这雨声扰醒,他难受的睁开眼,望向面前案上的烛光淡淡。
微微起身,抬手揉了揉酸胀的眉心,晏温强忍着发昏的脑子,瞥了眼还在角落缩着的小姑娘,后垂眸见身上不知何时被人披了件单薄的外衫,上面沾满了从帐外飘进的潮湿雨水。
于是问:“下雨了?”
“是,”小姑娘守着烛火,小声道:“刚到赵国境内。”
晏温侧眸向外瞧,恰巧见那层层雨幕后的几分桥梁落影。
雨势渐大,外头红绸散乱,纷纷被雨水晕染成暗红色,连着车轿向后漫漫垂着,仿佛是沿路洒落的血渍。
远远望着,恍惚间就好像天际都被搅成了浑血,可怖至极。
“太子殿下。”
一赵国士兵冒雨匆匆而来,满身银甲早已被雨水冲刷的亮着清光,他跪在车外,声音朦胧着从成片雨水间传来,模糊不清:“这雨太大了,我们弟兄们拖着这辆马车实在走不动。所以劳烦殿下先在此处歇息着,我们找个地儿避避雨,待雨停再送殿下启程。”
晏温盯着这个士兵,并未多言。
此时,风雨撩开帘帐,隐约可见这天地雨幕间似乎就只剩他这一辆车马,其余士兵队伍早已跑散不见。
“既然已经找到了地儿歇息,”晏温笑了笑,学着他的口气,说:“又何必多此一举,来我这处通报?”
“......”士兵低首不语。
见状,晏温轻“啧”一声,伸手向帘外,对那士兵再说:“你过来。”
士兵虽有万般不愿,可眼前这人终究是国君亲封的君后,即使是个男子,到底也没胆子违逆。
念及此,士兵起身准备上前,却在双膝离地的下一瞬,忽听一声冷嗤,道:“本殿应许你起来了么?”
士兵闻言,猛地愣在原地。
晏温冷冷扫他一眼,窒息的压迫感在这接天大雨中扑面而来。
士兵抬眼妄图透过雨水与之相视,可两处眸光短暂接触不到一秒,士兵便觉周身寒凉如冰窖,腿脚似是被冻住般,再无法移动半步。
晏温眼底划过一抹森冷,他微微勾了勾唇,轻声道:“本殿说,跪下爬过来。”
或许是这位前燕太子的眸光实在锐利,士兵对其陡生几缕惧意,竟下意识的顺从了此人的命令。
——他哆嗦着慢慢爬了过去。
才到车旁,晏温便落手一掐,生生桎住了这人颤抖的脖颈,借着身边矮几支撑,他扬手甩出一把小刃,径直向士兵心脏刺去。
不过几息之间,这人呼吸尽断,人死尸落。
晏温抽出血刃,并未急着收回,只将它置于雨中,任凭大雨冲刷,直到刃上那股腥臭斑驳的血渍彻底顺水而散。
晏温满意的拿了巾帕去擦。
再回身,却见方才守油灯的姑娘不知何时被吓得面色惨白,蜷着双腿正挤在角落一寸。
“吓到了?”见状,晏温擦着匕刃轻声问道。
小姑娘不敢说话,方才因光色太暗,加之层层雨雾遮挡,即便她离得晏温只几寸距离,也只堪堪听到几声士兵凄厉的惨叫,混着雨声杂乱入耳。
她怕极了。
“没事了。”晏温安慰道。
可话音才落,天边滚过一记闷雷,骤亮的白光乍现,清晰的照亮在他手中混着血水的刃尖上。
小姑娘惊叫一声,急急地喘着气。她靠在湿凉的车板上,就连指尖都在止不住的发起颤来。
晏温见状,下意识想靠近,结果才上前,这人身体就猛地一抖,旋即偏头昏了去。
晏温:“......”
此后不过半个时辰,夜风稍散,雨势渐弱。
晏温安置好那位姑娘,独自坐在车马前沿,打理着腰间坠饰。
如若不见一旁被雨水泡的发白的尸体,此景倒是可以称得上是赏心悦目、岁月静好。
而就在他理顺了玉下流苏之际,那方避雨的士兵纷纷打着哈欠陆续慢步朝这走来。
“诸位休息的可好?”
晏温未抬眸,面上是一贯的矜贵舒然,他拨弄着玉中的血色山茶,语气不急不缓道:“看这天色,怕是就快到了你们赵国的吉时,诸位打算进了城都,如何向王君交代?”
闻言,这群士兵脸色不变,仍旧悠哉着往这处慢慢晃悠。
这时,一领头的士兵开口向晏温嘲讽说:“我们如何交代,也不是你一个男宠该忧心的事。”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附和。
晏温眸中划过几抹兴味,他微微抬眼,反问:“男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