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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 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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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又听闻魏老将军凄厉哀绝地喊道:“你杀了这个孩子,将他的心头血剖出便可救为父。快去,你还不去?”

魏瓒的手中徒然多出来了一把匕首,刀尖寒芒森然,他看见那孩子的背上原本狰狞外翻的皮肉在快速愈合,顷刻间就只留下了新长出的嫩肉。他握紧了手中的匕首,却怎样都下不去手。

犹豫不决之际,他父帅的气息徒然断了,双眼大睁着死不瞑目。巨大的悲恸袭来,他伏地痛哭出声。而后听到有人叫他,见那孩子不知道何时长大了,一转身便是岑最果的模样,他手中攥着拏云抵在自己的胸口,幽幽地道:“我把心头血都取出来还给你啊。”

“不要——”,他感到一股锥心刺骨之痛,几乎都要让他灵台俱碎。

魏瓒竟痛得从梦魇中挣脱了开来,睁开眼便见劫后余生后的满目疮痍,鼻息间尽是呛人的硝烟味,忍着耳膜的胀痛,他强打起精神撑起身。地窖内的浓烟未散光线昏暗,他找了一圈却不见傅坚的身影,便大声喊道:“傅叔?你应我一声。”,却迟迟不见傅坚的回答,只能踉踉跄跄地摸索翻找,终于见到傅坚被压在一条屋梁下,已经失去了意识,他搬开地上还未燃尽的焦木,顾不得被火焚过后炙意不减的木头将他的双手烫出了几个燎泡,焦急地唤道:“傅叔,傅叔你醒醒。”,傅坚一时间毫无动静,他只能将人背在身上,想从地窖口出去,没想到这出口被倒塌房屋断垣堵住了,只能先将傅坚安置在一旁,一边徒手挖开这些瓦砾碎石,一边对着傅坚说:“傅叔,你撑着点,我一定会带你出去的。”

甫见光亮,他被刺得眯着眼,耳鸣散去,各种声音如潮水般涌入耳中,他听见外面喧嚣一片,短兵相接之铮鸣声,马蹄纷踏的踢踏声,房屋倒塌的瓦砾声,火炙焚烧的噼箥声。

难道是他们又回来了?他小心翼翼地护着背上的傅坚,攀着房屋的残骸爬了出去,借由一处半倒塌的危墙掩体,才将傅坚放了下来,只见傅坚背上的衣物全都烧焦了黏在血肉模糊的背上,身上还有无数大大小小的伤口,最严重的就是他腰腹上的那个贯穿伤,魏瓒连忙将自己的里衣撕出长条绑在他的伤处暂时止血。

可能是疼了,傅坚忽然胸口剧烈起伏,爆出一阵咳嗽,呕出一口血后,紧闭的眼帘下的眼珠子动了动,悠悠转醒。

魏瓒急忙扶着他:“傅叔你撑着点,我这就带你去找大夫。”

傅坚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粗喘着说:“老夫自己就是大夫…….怎么这么吵啊?”

魏瓒从断墙边打眼去瞧,只见绥州城面目全非的大街上,身着玄铁甲胄的士兵们正在追击未被炸死而四处逃窜的南疆士兵,看着是禁军的装束。他嗤笑一声:“呵,这是援军到了啊,在绥州城与敌军玉石俱焚之后,终于来了。”

一匹高头大马朝他马蹄铮铮地走了过来,背着光,看不清马上之人。只见那人下了马,朝他单膝下跪行了个军礼:“魏帅,末将仇厉前来增援。”

魏瓒见到他并无太大意外,只是问道:“你们在路上可有见到绥州城的军民。”

仇厉让开身,只见身后不远处的一群人见到他,欢天喜地地喊着魏帅,纷纷朝他跑了过来。

魏瓒将傅坚扶着坐了起,急道:“大夫呢,快去把大夫找来,傅老受了伤。”

一双瘦骨嶙峋的手攀上了他的臂膀,傅坚脸色苍白,眼睛却亮得出奇,他半靠在魏瓒的肩头,抬头看着硝烟弥漫的苍穹,由衷地笑了:“老夫救不活啦,也是老了,竟躲不过那致命的一刀,要是在十年前,我…….咳咳咳……”

魏瓒闻言眼眶徒然红了,他咬着牙声音微微地颤抖着:“别说话,您撑着点,援军已经到了,我们终于可以回家了。”

傅坚将始终攥在手中的短刀递给魏瓒,说道:“战无双是你父帅送的,这些年我一直带在身边,他们啊就笑我,一个大男人用什么鸳鸯刀,可他们不知道这是……还有一把长刀丢在了战场上,你去把它找回来,将它们和我埋在一起。”,他话说了一半又咽了回去,喘了口气又呕出一滩血,挨过一阵才问道:“我那小徒呢,怎么不见他人呐?”

魏瓒巡视了一周却没见岑最果人影,人群中有个将士站了出来,磕磕巴巴地说道:“小果医师……他代替我去点的炸药,本来应该是……是我去的,但他说魏帅和傅医师不出城,他也绝不独自离去,所以……所以……”

魏瓒心头一惊,忙派人去找,大股大股的血从傅坚的嘴里涌了出来,他微微摇了摇头,吃力地说道:“小果这孩子还是心细,昨儿我明明同他说,为师要先行一步去为出城的百姓和将士寻找暂时的落脚之地,与他在城外汇合,他怎么就知道我没走呢?”

“师父——侯爷——”,岑最果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大伙儿让开了一条道,只见他灰头土脸的一身狼狈,长发被火燎得七零八落,小脸儿上黑乎乎的一片混着血污的斑驳,一条手臂的袖子烂了,裸露出几处被炙得焦黑的皮肉,似乎腿上也有伤,一瘸一拐地走着。

“嗳——是小果的声音,小果没事,太好了,小果快过来。”,傅坚面色如金的脸上浮现出了喜色。

待岑最果走近了,看到他那平日里活泼搞怪的师父失去了一切生机般躺在地上,身下还有一滩血,连忙在他身边跪了下来,急道:“师父,您这是伤在哪儿了呀?”,他手忙脚乱地翻着衣襟,掏出一堆药瓶,手抖得几乎拿不住,哽咽道:“小果有伤药,师父配的最好的伤药,您吃了就好了。”

他胡乱翻找着那堆瓶瓶罐罐,眼前一片模糊,怎么都挑不出那瓶他想要找的药,傅坚拉着他的手:“别费劲了,为师身上也有药,早吃过了,为师的药还是很管用的,能让我挺了这么久,你刚才是没看见……师父万军之中取主帅首级…….虽然没取到……嘿嘿,但没有我那一刀,魏小子的那一箭是射不穿他的护甲的…….咳咳咳……你说……你说师父是不是很厉害?”

魏瓒徒然在他身前跪下,颤声道:“我……我那一箭本是可以先救你,但我……但那一瞬间……我还是选择了杀他,如果我那一箭射的是伤你之人,你便不会受这一刀……傅叔,是我有愧于你。”

傅坚看着魏瓒似乎变成了小时候那个跟在他身后缠着他指点剑术的孩子,被他挑了手中的剑后,受挫又不甘的红着眼睛。他缓缓地摇头,说道:“若是你为了救我,错失了杀索契的良机,不仅最终救不了我,他们的精锐也根本不会进城,那我们的计划就会功亏一篑了,你是个军人,是一军之主,断不可为个人的感情而失了全局。若今日索契没死,老夫才是死不瞑目啊!”

“可傅叔……我一直将您当成父亲一般……求您撑下去,求您别死。”魏瓒终于崩溃,跪伏在地,已是泪流满面。

傅坚抬起颤抖的手抚摸着他的发顶:“瓒儿啊,我要走了,想你父帅了,想着啊……早日去陪陪他。”

岑最果握着傅坚的手,只觉得他师父的手逐渐冰凉,怎么都捂不热了。他潸然泪下,面对这生死一瞬却无能为力,情急之下拿出拏云就朝着自己的腕脉割去:“师父,小果的血能救你,上次还有这次对侯爷都有用的……”

傅坚吃力地擒住他的手,不让他伤害自己:“没用的,我伤了脏器,你的……咳咳咳……血没用……”

他将岑最果的手交给了魏瓒,说道:“我这小徒年纪尚小却聪明伶俐,托侯爷照顾了,他以前吃了太多的苦,却始终得存纯良的心性,实属难得,侯爷可莫要让他再受伤了。”

魏瓒眼中有泪,缓缓地点了点头。

傅坚眼中的韶光将逝,道:“我从前的那些兄弟们都死了,连魏帅都去了,我一人偷生于世就是为了今天,这么多年我一刻都没忘记他们的血海深仇。如今索契已死,老夫心愿已了,可以安心去了,你们莫要伤心。我那些兄弟们的尸骨就在南疆的战场上,当时我没能带他们回家,是老夫此生一大憾事,你们就把我埋在那空濛山上面朝大盛的那一面,我想离他们近一些,陪着他们,也好瞧着你们……”,他一口气徒然转急,已是进气不多,气若游丝。

岑最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师父,你别说这样的话了…….你不会死的,你还要等小果给你种狼吻草呢……”

傅坚几乎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你且附耳过来。”

岑最果凑到他嘴边,傅坚断断续续地说了一句话之后,将胸口一直吊着的那口气呼出,面容平静地慢慢闭上了眼睛,岑最果伏在尸身上恸哭出声。

人群中见惯生死的将士们大多都落下了泪,这几个月战争频发,他们几乎都受过傅坚的医治,如今见他身死不免心中悲怆。

魏瓒只觉得满口血气,身体摇摇欲坠地站了起来,身旁的人忙去扶他,他挥开了别人的手,挺起了脊梁,狠狠地擦净了唇边的血:“骁骑营何在?随我追杀索契残部。”

他转身看向一直站在一旁的仇厉,说道:“你可愿带着你的人前来随我收复丢失的三城,直捣南疆王庭?”

仇厉抱拳道:“末将愿誓死追随。”

魏瓒翻身上马,岑最果抱着傅坚的尸体,簌簌地掉着眼泪,查觉到魏瓒要离开,木愣愣地抬起头,露出了一个茫然的表情。

魏瓒心有不忍,却也只能撇开了眼,只说到:“等着我。”,便领兵绝尘而去。

岑最果泪眼朦胧中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喃喃道:“小阿哥你一定要回来呀,小果只剩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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