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想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倒是脑袋上方爆开了一声怒吼:“岑罪果,你不要命了?弩箭你都敢用身体挡?”
岑罪果被吼得头皮发麻,缩着脑袋转头看了一下,那支弩箭被魏瓒徒手紧紧地握在了手中,但锋利的箭头还是将他的手掌划破了,有浠沥沥的血珠从指缝中滴下来。
“呀,侯爷你受伤了。”,岑罪果忙不迭地要去拉他的手,心急如焚地想查看他的伤势。
魏瓒怒不可遏地将箭头往地上一掼,又将受伤的手抬高,不让看。
此时放暗箭那歹人已经歪倒在窗边,不远处的傅坚抛着手中的药丸子,漫不经心地道:“今儿只带了泥丸,要是带了蜜蜡丸,脑壳都给他打掉。魏小子,你的手没事吧。”
“没事。”,魏瓒冷着脸回到。
“侯爷,你手流了很多血,赶紧给傅医师看看吧。”,岑罪果个子小,踮着脚尖也够不到他举高的手,心如火焚地嚷道。
傅坚闻言踱了过来,打眼一瞧:“嚯——这伙贼人胆儿可真肥,还敢在箭头煨毒。王侯贵族都敢射杀,还有没有王法了。”,说着他从随身的鱼袋中摸出个瓷瓶递给魏瓒:”赶快服下。“
“傅医师,你快帮侯爷包扎一下吧,都流血啦。“,岑罪果在一旁急得像热锅上的小蚂蚁,帮不上忙只能团团转着干着急。
傅坚从鱼袋里又掏出了一卷药棉和一瓶金疮药,往岑罪果手里一怼,说道:“老夫要去里面看看有无伤患,就由小果代劳吧。”
岑罪果攥着药棉眼巴巴地看着魏瓒黑如锅底的脸色,央求道:“侯……侯爷,就让小果帮您包扎吧,求求了。”
魏瓒似拿他没办法一般叹了一口气,将手递给了他。
岑罪果小心翼翼地捧过他的手,用药棉有条不紊的给他清理伤口,魏瓒见他手法娴熟,不似第一次包扎,就听到他嘟囔道:“可能会有一点疼,侯爷你忍着点哦。”
岑罪果见他不说话,只能自己自顾自地说下去:“侯爷您放心吧,小果经常包扎伤口的,手艺还是不错的。”
“给自己包扎么?“魏瓒总算开了金口,语气淡淡的。
“对啊,大多数时间是给自己包,但也帮被野兽咬伤了腿的小羊包扎,村里有狗子猫儿受了伤,我也会帮他们包扎。”
魏瓒看着他的圆溜溜的发旋儿,心中的火气降了不少。傻小孩儿自己都活得很辛苦了,还想着去搭救别人,他一直都是这样,自己得了一口饭吃,就想着分给更饿的人。颠沛流离,饱受欺凌,穷困和苦痛都没能磨灭他如璞玉一般的纯良心性,他以前怎么就看不清呢?
“好啦,侯爷看看有没有包得太紧勒到手。“,岑罪果仰着脑袋看着他,眼中如藏遗星,像个等待表扬的孩子。
魏瓒垂眼见伤手被包扎得十分妥帖,还系上了一个漂亮的四方结。如他所愿的夸赞道:“不松不紧正好。“
得了表扬的岑罪果忍不住咧开嘴笑了,但没得意多久就被捏住了软糯糯的颊肉,魏瓒手里没个正形,口中却正色说道:“以后不许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战场上四面八方的冷箭多不胜数,我自是磨练得比常人机警了许多,这种程度的暗箭伤不了我,但你是怎么敢用身子去挡的?”,魏瓒忍不住心有余悸地一把将人搂在了怀里,低下头将脸埋进他的脖颈处,声音闷闷的:”方才你吓得我简直要肝胆俱裂,以后不许这样了。”
岑罪果一愣,随即弯着眉眼笑了,伸手在他背脊上抚了抚,承诺到:“小果会好好保护自己,不让自己受伤,不再让侯爷担心了。”
远处突闻一阵嘈杂,随即有人来报:“侯爷,地窖里……您要不要去看看。”,他人支支吾吾,像似不忍说出口。
魏瓒心下一沉,敛了一时外露的情绪,正色道:“带路。”
岑罪果也想跟着去,魏瓒转过头很自然地牵起他的手:“跟紧我。”
此时已经有孩子陆陆续续地被带了出来,他们一个个蓬头垢面,面黄肌瘦,睁着惊恐的眼睛坐在地上,小一点的已经忍不住哭了起来。岑罪果一路上都在其中寻找着小哑巴的身影,却一无所获,当下心中有些忐忑了起来。
“孩子们都在这里了吗?”,他问带路的侍卫。
那侍卫却先看了魏瓒一眼,言辞间有些闪烁:“地窖……地窖里也有。”
到了地窖门口,魏瓒就只让岑罪果在上面等,岑罪果虽不知为何不让他下去,但还是很乖顺的答应了。
地窖的门板掀起来之时,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扑面袭来,魏瓒毫不在意擎起火把,矮身顺着梯子走了进去。
岑罪果怔怔地看着那深幽昏暗的地窖口,觉得像是一个可以吞噬掉生命的大口,令他心生恐惧。
片刻过后,魏瓒面色凝重地出来了,身后还跟着难得没有插科打诨的傅坚,岑罪果压下心中惶惶,问道:“地窖里还有孩子吗?”
魏瓒眼中盛满怒意,拳头捏得咯吱作响,他努力按捺着心中无边戾气,才开口道:“出去说。”
说完牵起岑罪果就走,到了外面,魏瓒将自己的鱼符丢给了侍卫,声音阴寒狂悖:“去告诉京兆尹,在他的辖区出了人命他若不管,就别怪本侯上折子弹劾他,不治他个渎职受赇的大罪将他抄家流放,本侯定不罢休。”
岑罪果一听出了人命,一颗心都要跳出胸口,他嘴唇微微颤抖着,下意识咽了咽津液,小声问道:“小桃子在地窖里吗?”
魏瓒抓住了他的手,眼神中流露出不忍之色:“果儿,等会不管看到什么,你都不要太伤心。”
岑罪果一下子就明白了,他挣开了魏瓒的手,转身就往前地窖的方向跑去,没跑几步,就被魏瓒拦腰抱住:“果儿,小哑巴和这里所有孩子的公道,我都会为他们讨回来,你信我。”
岑罪果再也忍不住,慢慢地转过身,已是泪流满面。
魏瓒第一次见岑罪果哭,之前他受了那么多次重伤,被人羞辱,虐打,惨遭自己的暴行,就连在毓秀宫的酷刑之下都没能让他掉一滴眼泪。
魏瓒将他搂在胸口,抚着他的发顶:“哭吧,我抱着你。”
岑罪果只是无声无息地流着眼泪,偶尔泄露出一丝呜咽。
傅坚垮着肩膀,蹲在一处房屋的残垣断壁上抽着旱烟,心中也是久久不能平复,他从戎半生,也是血雨腥风,残肢断骸中趟过来的,但也许久没有见过如此惨绝人寰的场面了。
那地窖里简直可以用尸横遍地来形容,层层叠叠地堆了一地窖孩子的尸体,那些孩子们身上的血几乎都被抽干了,小哑巴也在其中,她大睁着无辜空洞的双眼,凝望着这座人间炼狱,却无力窥探这世道浇漓,人性泯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