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坚忙帮腔道:“就是就是,他给你,你会用吗?嚼着吃了?牛吃牡丹不成?”
魏瓒不齿他们一老一小,一唱一和的行为,刻薄地说道:“你若往后离开侯府,记得问这老小子收钱,够你吃一辈子的大白馒头了。加上你身上那颗珠子,卖了能买间宅子坐在里面吃一辈子地大白馒头。”
岑罪果听了他的话,还真的傻乎乎地展望了一会大白馒头,片刻又摇了摇头,道:“不能……不能卖的,这是嬢嬢留给我的,珠子……珠子要一辈子带着。“
魏瓒话锋一转:“那我的匕首呢?你从何得来?这匕首可比这两样都值钱。“
“不是你给我的么。“,岑罪果脱口而出,见他挑眉质疑的神情,又把话头吞回了肚子里。
“我何时给你的?“,问到关键,魏瓒也不再端着,单刀直入地问道,
“六年前在南疆?”
岑罪果点了点头,却见魏瓒勃然大怒道:“六年前你才几岁?为何本侯会将我父帅赠我的宝刃送给一个小奴隶?”
岑罪果咬着唇,视线模糊中看到魏瓒脸上的讥讽,知他不仅忘记了六年前他们共同经历的一切,还一个字都不相信自己,感到委屈极了,有些自暴自弃地说道:“你……你拿匕首换了我的小羊。”
魏瓒半点不信,“你说我拿这价值连城的匕首换你头羊?换来干嘛?”
岑罪果塌着肩膀,佝偻着身子,有气无力地吐出一句:“换来吃。”
“啪!”金丝楠木的八仙桌被魏瓒一掌拍散了半边,桌身顿时歪斜在地,木屑四散,魏瓒怒斥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诓骗本侯。是不是以为本侯不会对你用刑?“
岑罪果被吓得跪在地上,咬着唇倔强道:“可……可就是你送我的呀。”
魏瓒在记忆中搜刮了一番,愣是半点儿都不记得有这一出,他捏了捏眉心,心中懊恼了片刻,随即他狐疑的目光在岑罪果脸上盘绕了半晌,不见他有一丝心虚,只有大病初愈的疲态和隐忍的委屈,不由有些心软。
可这么多年,自他的父帅战死之后他独自一人撑起了一个侯府,便如同在万丈高空中的绳索上行走,步步为营,时时清醒,一步踏错就会粉身碎骨。他经年累月的猜忌多疑,积重难返;他从不卸下的提防戒备,宿弊难清。他不敢赌眼前人眸中的真心,岑罪果脸上的一抹忧思带给他的一丝悸动,很快就被惯有的谨慎所泯灭了。
“你知道那匕首鞘壁上镶的是宝石吧,为何不变卖了去过点好日子?”
“因为……因为要还的,你……您说过要还你的,你说你会回来取的。”
魏瓒腹诽道,不怪自己小人之心,而是作为一个奴隶,能面对巨大财富而毫不动摇,还能恪守承诺多年,这实在令人起疑。
他目光如炬,直勾勾地盯着岑罪果的双眼:“你一个奴隶,却有这么多珍品傍身,你父视你如草芥,弃你如敝屣,正如你自己所说,你一个墨实在族中被族人视作瘟病疫神。这么多年以来,这些财物就没有招人觊觎吗?”
“我将匕首埋在了林子里,那林子里有……有狼,族人一般都不会进去,这次进京想着也许能遇到你,就能将它物归原主了。可上次进宫,要被搜身就没带在身上,碰到了,却没法还给你……还好最终是还上了!”,说着岑罪果眉间浮现起几分庆幸之色,“还好我的东西同行的族人们都嫌晦气,没人会碰我的包袱的。”
心中那股闷闷的感觉又来了,激得魏瓒不由皱起了眉,脸色也阴晴不定起来。
傅坚以为他又要发难,心疼岑罪果重伤未愈还要强撑着精神接受盘问,赶紧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你看他都虚成什么样子了,赶紧让他去休息吧!”
魏瓒回过神,终于大发慈悲地放过了岑罪果,说道:“你暂且在此养伤,不要想着耍什么花招,也不要随意离开这间屋子,一日三餐会有人送进来,门外会有守卫,想要向外传递消息是万万不可能的。”
岑罪果被他眼中的防备刺痛,张了张嘴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片刻后,厢房内只剩下岑罪果一个人,静谧得让他有些心慌。
小阿哥还是不相信他,但是岑罪果你在委屈什么呢?你先骗人的不是吗?你以前还那样……你活该啊!
这间厢房是他这辈子住过最好的房间了,只觉得给他这种人住都糟蹋了。那蓬软宣和的锦被真的好舒服,他忍不住将脸埋在被褥中轻轻地蹭了蹭,但心中又开始担心,如果习惯了这种舒适,会不能适应以后离开了侯府,那种风餐露宿,朝不保夕,有捧稻草垫一垫就已经是走大运的日子。
自从他六岁没了家之后,只睡过三回床,一次是六年前,一次是前夜新婚,一次是昨夜重伤,来不及细细体会,连梦都不敢做,只怕好梦太美而易碎,更怕醒来后再无梦可窥。
他从床榻间起身,拉开了一个矮柜爬了进去,佝偻着身子将自己蜷成了小小一团。
数日后,魏瓒出发戍边的日子到了,侯府众人去安定门为他饯行。
他身着银色明光铠胄,牵着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衬得颀长挺拔的身姿英武不凡。
擂鼓铮铮,旌旗猎猎,魏瓒翻身上马欲随军出发,冯管家一时间老泪纵横,奔前几步高呼道:“侯爷千万要保重。”,魏瓒肩头的焰色披风随风翻飞,他勒住马,旋身回道:“回去吧!”
目光不经意扫到前来送行的人堆里,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自那日从他房中出来之后就再也没去看过他,那人的眉眼隐匿在背光的晨曦中看不真切,只见他几近虔诚地跪下了身,朝他拜了三拜。
“小阿哥,你一定要平安归来。”,岑罪果在心中默默祈祷,目送着魏瓒渐行渐远,身影消失在天地金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