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声音都渐渐地听不到了,暗哑的天幕逐渐歪斜,直到彻底倾倒了下来,身上的痛也似乎感觉不到了,只剩下砭骨入髓的寒,岑罪果倒在地上,认命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又不知过了多久,侯府的大门终于打开了,从门内走出来了几人。府门口的灯笼亮了,岑罪果察觉到黑暗中似乎有一抹萤火,像溺水的人看到了浮木,努力想抬起头却怎么都做不到,直到又瞧见了昨日那双玄青色暗绣双兽纹的六合靴,那靴尖停在他眼前,一滴雨水从天而降滴落在靴面,转瞬间洇没其中,只留下几乎不可查觉的深色水印,岑罪果颤抖着伸出手,几近虔诚地想要用手拂去这微不足道的瑕疵。
可他的手上全是脏污,是啊,他浑身污泥混着斑驳的血迹,好脏啊,他只是个肮脏的奴隶,会弄脏小阿哥的,那只伸出的手又止在了半途,最后无力地垂在了地上,砸开一片淡胭水色。
来人正是魏瓒,他用靴尖挑起了岑罪果的下巴,迫其抬起了头。
岑罪果借着力,终于看见了那双冰冷无情的凤眸,他的小阿哥薄唇微启,话音轻缓地说道:“班咎将人弄得半死不活的扔在我侯府门口,本侯就得乖乖收人?就不怕本侯把人扔进护城河里,来个死无对证,将所有人的棋盘都掀了吗?”
他身上的杀意比这秋暮骤雨还要冷上几分,随着夜幕覆落而下激得岑罪果的身子一颤,濒死的求生欲让他呜咽着想说些什么,却被湮没在了雨声中。只能拼命挪着身子去够不远处那个小包袱,摸索了半晌掏出个长条物件,再用手肘带动着身子往回爬,几尺的距离,对于他来说犹如天堑,他努力举着手上的物件递到魏瓒跟前,纱灯中的摇曳的火光照清了他的手中之物,竟是一把匕首,魏瓒身后的亲卫见状,手中的剑已脱鞘而出。
魏瓒愣神一瞬,而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出声阻止:“且慢!”,但已经晚了半分,那长剑转瞬间将岑罪果手中的匕首挑了出去,而那小小的身子也被剑气所袭,击翻在地,像个破布人偶一般静静地躺在雨水的泥泞中不动了。
“侯爷恕罪,属下方才见他手中拿的是利器,恐他暴起伤了侯爷,这才贸然出手。”,那亲卫一拱手,随即拾起飞落在一旁的匕首,递给了魏瓒。
魏瓒擎起匕首仔细地端详了一番,只见这匕首锻造不俗,和田玉卷首形柄,以金丝为缘,内嵌绿松石及红绿宝石,刀形钢刃,鞘木胎,挽金叶,不寻常的是刀刃上錾刻了飞鸟的图腾,这是当初魏家军的军徽图案,刀刃下缘刻了个瓒字昭示这柄匕首曾是为他所有。魏瓒心中微动,这匕首是他父帅在他第一次随父出征之时为他打造的,与他的佩剑是一对,寄语“少年意气当拏云,一剑惊羽动九霄”,他的佩剑名为“惊羽”,这匕首则得名“拏云”,只有六寸余长,刃宽不足一寸,十分轻巧却可削铁如泥。方才他出言阻止就是觉得此物十分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这柄价值连城的匕首怎么就落到了这南烛族小奴的手中,为了应证心中所想,魏瓒将手中匕首递给一旁的管事,询问道:“冯管事可记得这个?”
冯管事接过仔细瞧了瞧:“这柄匕首乃是当年侯爷第一次随老将军上战场之时,老将军寻名匠打造的,和侯爷的佩剑乃是一对,全天下只此一把,但后来说是遗失在了战场上。”,他指着匕首外鞘上的一处红宝石,“您看这颗红宝缺了一块,是当时您遭了冷箭,所幸箭头戳在了别在腰间的匕首上才逃过了一劫,这宝石裂了一块,大伙儿还说这匕首是为您挡灾消厄的护身符,老奴确信这就是您的匕首。”
魏瓒想起六年前那场南疆的鏖战,确实就在南烛族领地的附近,而他也是从那时开始失去了一段重要的记忆,事关他父帅的死因。
冯管事望着倒地不起的人,突然福至心灵,道:“会不会是这小奴将这匕首从战场上捡了去?”
魏瓒暗忖,若被这小奴捡到,寻常人见这匕首上的宝石也该知其珍贵,这人浑身伤痕累累想必日子过得凄苦,为何没将这匕首卖了,就是将其典当,别说在南疆就是在京城都能换间不错的大宅……班咎一口咬定这小奴是他的庶长子,还有他身上那颗价值不菲的凤啼血珠,桩桩件件都是疑点重重,事到如今只能将人暂时先留下,待他醒来后再细细盘问。
他攥了攥拳头,压下心头的不甘,冷嗤道:“这还真是遂了这些人的愿,好极了!”,他拂袖便走,留下一句,“没死就抬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