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侑感觉到不可思议,心里默默叹了句:现在的神仙还真是挺不容易的。
但很快,他又反应过来这不正是询问的好时机吗?便是连忙又追问了一句道:“那日在迷雾之中的人可是你?”
只是,这一次,他这个问题犹如石沉大海,没有答案。
那神像自然是不会说话,只有庙外雨停后叶子上滑落的“嘀嗒”声在耳边轻响。
宁侑看了一会那神像,叹了一口气。当时遇见那神官之时,他就不太爱讲话,现在这么问又能问出什么来?还不如问信徒来的快。
思及此,宁侑连忙一转首,正瞥见那少年也正盯着他看。
看到这少年的一瞬间,宁侑当即又想起什么来,心中一惊,心说:不得了,刚才一时没注意,当着人家信徒的面,不但没加尊称,甚至还直接说了些大逆不道的话来。这可怎么办?
保险起见,宁侑决定解释一下。他对少年道:“呃……那个,对不起,我刚才太着急了。”
说完,他又觉得不太应该。他明明不敬重的是神,此时却向信徒道歉,这让人看到又像什么话?
宁侑点点自己的脑门,心道:唉,好像又搞错了。
不想,那少年却在这时缓缓走来了他身边,站在神像前,垂手而立。而随着他这一走动,宁侑才发现,他的腰带处还系着一根红绳。
这根红绳实则不是一根简单的绳子,而是一根编织而成的长结。
看着这一长串的结,宁侑眼中又微微一亮。
这结他认得,叫做出海结,乃是西南古国的一种习俗。
是的,就是这么神奇。水神的主神位在西北,但有海的地方却在东边和南边。也就是说,水神的管辖范围不仅包括本身的西北,还涉及到了临海的东南、西南,有时甚至会覆盖整个东边和南边。
这也就是为什么那些神族对水神尤为忌惮了。
而这西南古国的出海习俗,便是编结。古国有习俗,且一直延续至今,若家中有人出海未归,人们便会向水神祈福其出海平安,且系此结于腰间。每隔一年,便多编一个结,直至对方归来。不仅如此,这结的颜色也颇为讲究,绿色代表长辈,黄色代表孩童,而这红色……
宁侑看着那红色长结,问道:“在等人?”
少年听他询问,此时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自己腰间的结。他略微一退,将结隐在了衣摆中,却点头回应道:“每年皆会来此。”
宁侑等的便是这句。
他想的不错。这少年腰间一长串的结,只能说明此人长久以来一直都在拜水神。而刚才那番言论,也让宁侑相信,这少年对现如今水神的了解一定非比寻常。因此,宁侑便接着问道:“那你对这水神殿的神官应该都很熟悉吧?”
果然,就听这少年回道:“不多,略知道一些。”
他虽说的是“不多”,但说话的语气却不像是只知道一点儿。宁侑听得出来,这是谦辞。想了一会,他便问道:“我有一事,不知小兄弟能否解答一二?”
那少年听此,终于转身,正面朝他看来,道:“你想知道什么?”
此时,宁侑方才将对方样貌看得仔细。这位少年眉眼微挑,黑眸星亮,一双薄唇微抿,脊背挺得笔直,身姿之中隐隐透露着一丝久居人上的傲然,看得宁侑微怔。
此等气势,卓然不凡,这少年已然有了睥睨天下的神之风范,放在何处便都是一眼可见的焦点。曾几何时,这样的少年英气又何尝不是自己曾拥有的?
宁侑略微一笑,轻轻抬眸,问少年道:“这水神庙的过往你知道多少?”
少年道:“过往吗?”
宁侑道:“不错,比如,为什么这水神庙会有这么多信徒,这些年又是否有什么新晋的神仙?”
闻此,那少年微微挑起了一边的眉,用很奇怪的口吻道:“这位哥哥,你问的可不是一个问题吧?”
听他这么一说,宁侑却生出了几分兴趣。他莞尔道:“当然是一个问题,不若你说说,我说的这些难道不是水神殿的过往吗?”
这是一个很狡猾的回答,说起神官,说起信徒,当然都是水神殿的过往,因为这个问题本来涵盖的就很广。闻言,这少年倒也不生气,反而轻轻笑了起来,却没有先答,反问宁侑起来:“那哥哥你又为何会觉得水神的信徒不应该多呢?”
民间不乏关于神仙故事的话本子,因而若要说起水神殿当年战众神的故事也不是没有人知道。但凡是知道水神殿的过往,就不会问出这个问题。可这少年所说之言给宁侑的感觉却不像是无知,反倒像是话里有话。
宁侑不知对方什么意思,但他却也并不打算揣摩对方深意,便是直接道:“何必如此问?他曾为洪水灾神,人尽皆知。”
闻言,少年看他一会,半晌竟“哈哈”笑了起来。这一笑,笑得宁侑有些郁闷起来,心想:他最近说话有那么好笑吗?为什么谁听完都要先笑一笑?
好在这少年也只是笑了两声,就开始答道:“这有什么?灾神也是神,世人拜神,说到底不过是因为害怕或是欲望。消灾也好,降灾也罢,他们只在乎自己的祈愿是否能成,可不在乎自己到底拜的是谁。”说罢,少年又抬头去看面前的神像,目光之中晦涩不明,隐隐闪着微光。
这少年说话谈吐大胆张扬,听他这般回答,宁侑就又想起了在南方小镇那位拜疫神的母亲,忽然觉得这少年说得也对。
也在此时,宁侑明白过来,这些信徒之所以还会拜他渊宁水神,正是因为当年他曾降下洪水之事。
因为害怕,人们才不敢不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