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力点点头，御剑朝着裴瑾晞追去。

裴瑾疏目送程澈离去，反身御剑而下，朝雾气弥漫的森林飞去。

他微微叹了口气，这孩子，怎么就这么让人不省心呢。

******

九方宸是被青辞甩飞摔到地上的，这个动作通俗来讲叫“狗吃屎”。期间他试图稳住自己的身体，伸手不知道薅了把什么，反正人没稳住，手心倒是被细密的植物刺磨破了皮，火辣辣的疼。

等他头晕眼花的爬起来，一眼看见的就是眼前怒气冲冲的红衣美人。

“怎怎怎……怎么了？”九方宸一手顶着脑袋一手抓着树，好不容易才把话说利索了。

“啧，找不着了。”饶是头还晕着，九方宸也听出青辞话里那份无处可发的怒意。

他谨慎道：“没事，咱再找找。”

青辞在原地站了半晌，哼的一声一甩胳膊回去了。

九方宸无语，心道以后再怎么着也得带把佩剑。

好容易回过神来，九方宸环顾四周，豁呀！好大的森林！

要说走出去也不难，但他是真不想去神钦殿，干脆在这里面转悠转悠。到时候就一句迷路为借口，啥事都解决，有三把神武在他还不信这森林里有什么东西能伤得了他。

这么想着，九方宸拍了拍身上的土，随意挑了个跟自己有缘的方向大步向前走去。

他在森林连转带歇，磋磨到了天光破晓。

老实说，有点无聊了。

要是程澈在就好......

九方宸叼着根草靠在了树上，程澈伤心委屈的脸出现在脑海里。

他是真的喜欢程澈，程澈也是掏心掏肺对他好，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可是真奇怪啊，这个今生今世突然出现的小师弟，无父无母无来处，轻而易举收了神武，最重要的是让他理所当然给予了信任。

之前他觉得一些事情合情合理，现在细想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就算他把一切都算作巧合，可那个黑衣人的表现又怎么说？

如果程澈真是被安排到他身边的……九方宸握紧了双拳。

“师兄，我永远都站在你这边。”可怜巴巴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九方宸“啧”了一声，烦躁地吐掉嘴里的草，他不想再想下去了，虽然现在是他能冷静思考的好时候。

九方宸甩了甩脑袋，抬头长出了一口气。

接着他环顾四周想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这一转还真转成功了，一条浅浅的痕迹出现在草丛中。

是人经过的痕迹！虽然走得不多，但也经过了几次！

这都到深林中央了谁会到这儿来？

九方宸摸摸下巴，不会是哪个倒霉蛋迷路了吧？有可能，说不定还原地打转了好几次。九方宸一敲手掌，找过去看看，现在想什么程澈呀，救人要紧！

要是找到了这个人，合自己眼缘就带出去，要是招人讨厌那就祝他好运了。

自我欺骗成功的九方宸顺着那条一般人都察觉不了的痕迹果断出发了，这痕迹断断续续，但他每次都能敏锐地找到衔接点，走着走着光景就不太一样了，远远的竟是看到一股袅袅炊烟。

再往前走，居然有地！地里还有菜和果树！再走再走，出现了一个小房子，小房子前坐了人，正在择豆子。

待看清了那人，九方宸心中一震，是他！

同时，那人抬起眼睛朝他望过来，一双灰败透明的眼睛，他看不见任何东西。

那人站起来，向九方宸走来，他的脚下没有半点迟疑应当是对这里很是熟悉。他来到九方宸身边，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耳朵，最后指了指嘴巴，接着对他摆摆手。

这人看不见，听不见，也说不了话。

他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瓶子，指了指右手掌心，递给九方宸。

九方宸的右手掌心上，是一条划破的伤口。

九方宸审视着眼前的人，看样子应该比裴瑾疏要年长些，他长得高瘦，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下颌有着清晰的轮廓，鼻梁高挺，一双丹凤眼嵌在深邃的眼窝中。

一副桀骜张扬的面向，却被眼睛上挑睁大时叠出的双眼皮和那双灰色的眼瞳柔和了锋利，纵使一身粗布麻也没能盖住优雅的气质。一根银簪挽起他的头发，虽说那因簪子不算多华美，可相对于这人的打扮来说十分精致。

好敏锐，居然都能知道他伤在哪里，而且此人又聋又瞎又哑，如今只身处于孤林，对于他这个陌生的外来人没有半点惧怕，甚至还带着些安抚的笑意看着自己。

他当然不会怕，九方宸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到底是谁，但他知道这个人强的可怕。

前世他以山海异心改造的那些修真者，有一次因为看管的人一时疏忽，竟是放任这些东西跑了大半。

这些怪物很多原是天下宗师榜帮上有名的宗师，妖化后实力只强不弱，跑出去定是会引发大麻烦。

当时九方宸亲自下太上云崖去找，追到这片森林的西南方向的一处断崖，映入眼帘的是那些怪物尸横遍野。

断崖旁，老树萧条，枯藤破败。血腥和腐臭在空气中弥漫。

那棵老树下，九方宸见到的就是这个人，不过没有什么温和的气质，一身煞气未敛，浑身血迹，怀中紧紧还护着一个人。

如此数量如此强横的怪物，竟是被他一人杀了个干净。

这人的实力绝不会再裴瑾疏和裴瑾晞之下，他是什么人？

九方宸走近两步，那人抬起头，玻璃一般的眼珠看向他的方向，溅在他脸上的血迹未干，划过他白皙的皮肤顺着下巴低落下来。

此时九方宸已入半神道，他很快察觉到这人不能看不能听不能说。

那人喘息着看向他，原本用来撑着地的剑轻微调转了角度，九方宸相信只要自己有有异动，这把剑就会疾速向自己击来。

他看了看那人怀中的人，用神识说道：“他已经死了。”

那人应当是很久没有听到过声音了，虽然只有很短的时间，但依然察觉到这个人身上的紧绷松懈了一瞬。

当那人怔忡片刻，反应过来后，手上的剑居然放了下来，他低头看向怀中的人，伸手轻轻推了推死去的人的肩膀。

没有丝毫的反应。

那人慌乱无措了起来，手上推动的幅度大了些，却依然很轻柔。

只是可惜，他不会从死人那里得到回应。

九方宸就站在那里，看着那人从无措到失控，血泪将灰败朦胧的眼睛染红，他撕心裂肺地哭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伤心、绝望、后悔……九方宸看着他，想起了裴瑾疏去世那个大雪纷飞的晚上。

过了很久，昏黄的天色走向深沉，这人不再像刚才一般癫狂冷静了下来。

见他默默坐在那里良久，九方宸对他说道：“你要不要跟我走？”

男人缓缓转过头，明明看不见，眼睛却扫过遍地狼藉，最后视线定在了九方宸身上。他“看”了九方宸半晌，转回了头，把额头与怀中的人相抵。

突然他猛地从头上拔下银簪，毫不犹豫地刺进了自己心脏，接着旋即抱起怀中男子，纵身跃下了悬崖。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但若九方宸此时出手，还能救回那跳落悬崖的男子。

在这很短的时间里，九方宸做出了决定。

人各有命，这个人的命不是他九方宸的，既然他去意已决，也无需再拦。

袖子被轻轻扯了一下，九方宸回神。

眼前男子示意九方宸跟他走，带他进了屋子，里屋四面通透，没有门，房间都是用半块布堪堪一挡。让九方宸坐下，那男人便去忙活着烧水了。

九方宸刚要说句不用劳烦，想起眼前这男子的状况，便不再客套而是静静坐着打量那忙里忙外的人。

所以这个人到底是谁？他跳崖之前的举动已经说明他发现九方宸和那些妖怪有关系，连尸体都不愿留给他。

那时九方宸已是风中秉烛，陈伤和失控的力量侵蚀着他的身体，修真界和人界还有一堆讨账的等着他应付，他也着实没精力去查这个在他生命中出现一瞬的人。

但现在，这个人勾起了他极大的好奇心。

一杯茶和一碗水放在桌上，男人在他面前坐下，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碗里的水，在桌上写道：迷路？

很漂亮的字。

接着男人摊开手在他面前，九方宸看了看男人纹络清晰的手掌，起手在他的手掌上写了个“是”。

男人微微颔首，又在桌上写了句“不要怕”。

九方宸看着这字又在男人手上写了句“多谢，敢问前辈如何称呼？”

这字写的有点多，九方宸一开始还在想会不会写不明白，但写到一半男子露出了微微的笑意，应是已经明白他想问些什么，但还是等他把字写完，才在桌上回道：“此安”。

九方宸回道：“是个好名字。”

此安笑意更甚，重重点了点头，仿佛很是喜欢这个名字。

“你们在干嘛？”九方宸背对门扉，但他早已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但他没有回头，直到这声音响起，他才转过头向门口看去。

看清来人的瞬间，九方宸心中忍不住赞叹了一句“漂亮！”

除了自己，前世今生真是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