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有没有可能,谢灼言跟他之间的壁垒,是没有那么坚不可摧的。
裴青想起表姐谢霁递给自己的那两张婚礼请柬。后天,是谢霁哥哥,也就是谢灼言表哥的婚礼。
裴青对谢家表哥其实并不是很熟悉,他并没有见过这位高中就出国留学,几年后刚成年,就把男朋友带回家吃年夜饭的奇人。
但这些年,陆陆续续从谢灼言口中,也听到过不少关于这位表哥的传言。
说他上中学的时候,是学校一霸,每天上课睡觉下课打架,叫家长都是家常便饭,为此,谢姑妈专门把公司迁到学校附近,方便上班时间去学校陪好大儿挨老师骂。
当时的裴青听了只觉得怒从心头起,咬牙切齿:“你们这些万恶的有钱人。”
可现在,他却有些好奇,是什么样的爱情,能让那样一个人,在请柬照片上,沉静地站在同性伴侣身边,眼神柔和地同对方相互凝望。
还没见面,他就已经有些羡慕对方了。
他不敢做那种和谢灼言一起步入婚礼殿堂的可笑大梦,但如果可以和谢灼言一起去参加婚礼的话,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从他身边亲近的人入手,应该能一点一点改变,他对同性恋的看法吧。
哪怕只是一点点的松动,也能让裴青看到希望的曙光。
他想努力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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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两个人并肩走进早餐店,照例要两碗馄饨,去角落里找位置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只不过,今天的裴青有些心不在焉。
他在思考,该怎么向谢灼言提起去参加婚礼的事,能自然又不让他反感。
敏锐地察觉到身边人又在吃饭时间走神,谢灼言恶从心头起,决定教训一下某个吃饭不积极的人。
他从自己的碗里捞出一勺的香菜,压在馄饨下面,递到裴青嘴边喂他:“裴清清,啊——”
走神中的裴青听话照办,张嘴:“啊——”
然后嚼嚼嚼。
裴青:!!!
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嘴里全是香菜味了。
他杀心骤起,把自己碗里洒了辣油的馄饨汤,猛向谢灼言碗里舀——是的,谢灼言这个有着半个北方血统的187猛男,曾经被一小颗辣椒打败过,惨败的那种。
只要吃一点点辣,他就会立马脸红流泪,原地从猛男变成猴子。
一顿平淡的早餐,最后演变成互相伤害,两个人面露“喜”色地吃掉自己的那份特制馄饨,出早餐店门的时候,一个比一个表情狰狞,吓得店主大姐还以为他们嫌馄饨难吃,连忙自己煮了一碗,尝一口,疑惑:“这不挺好吃的么?”
下午,各个学院都没什么课,物院和水利工程学院在露天篮球场办了场院队篮球比赛。谢灼言作为校队主力,一早就被他们院教练强制要求参加比赛。
为此,他还跟教练据理力争过。
“露天球场,晒都晒死了,我朋友来看我比赛,晒出什么毛病怎么办。我们学院就这么穷,连室内篮球场都租不起啦?”
囊中羞涩并被戳中痛处的教练恼羞成怒,拒绝了谢灼言想要给学院资助篮球场的撒币行为,并给他多加了两小时的训练任务。
谢灼言觉得,教练这么直男,怪不得三十多了还没找到女朋友。
室内篮球场争取不到,谢灼言只能另辟蹊径。为了下午的比赛,他上午上课的时候,还特意在备忘录里列了个清单。
篮球队的队友们看他那么重视的样子,心说,不至于吧,也没听说水工那边最近多了什么特牛逼的人物啊?
一群人凑过去一看,发现备忘录上赫然写着:遮阳伞(SPF50+),保温杯(装温水),冰镇柠檬水(少冰少糖,开场前十分钟去买,冰不会化太多),带喷水功能的小电风扇,清凉喷雾,防晒霜,冰凉贴,藿香正气水……
队友:……
恋爱脑没救了。
听到这句吐槽,谢灼言瞥了这群人一眼:“这是哥们好兄弟,好兄弟懂吗?”
队友摇头:“不信。”
谢灼言往后一靠,得意道:“就知道你们不会信,从小到大没有过这么好的朋友吧?我跟你们可不一样,我有。”
看他两只眼睛闪闪发光的样子,队友们对视一眼,再次确信:恋爱脑没救了。
于是,午觉睡醒后的裴青,刚走到篮球场,就有人小跑过来,叮叮咣咣地给他塞了一大包东西。
他疑惑地盯着对方,从那张脸上只察觉到了善意的微笑。于是拉开书包拉链看了一眼,瞬间明白这肯定是谢灼言的手笔。
送东西的人畏惧裴青全身有意无意散发出来的冷气,都没敢细看他们这位“弟妹”的模样,扫了一眼急匆匆跑了。
回队里以后,面对队友们求知若渴的眼神,他苦着脸无奈哽咽:“告诉俺娘,俺是孬种。”
两边的主力在训练室和教练商量战术,其他人就围着篮筐进行赛前热身。
裴青对场上那些孔雀开屏一样露腹肌的男大们没什么兴趣,他冒着37°的毒辣太阳挪动到室外,只是为了看谢灼言,以及满足他中场休息时,有全世界最好的好朋友过去送水这种小心愿的。
他慢吞吞地撑开谢灼言准备的遮阳伞,打开小电风扇,无所事事地盯着球场旁边的一棵树发呆。
然而,他对别人不感兴趣,不代表别人对他也不感兴趣。
刚坐下不到五分钟,水工学院那边的球,就飞过来了三个。
裴青并不是反射弧长的迟钝性格。在第二个球砸过来的时候,就隐约察觉到了不对。
第一排的观众好脾气地把球给那群人丢回去。裴青顺着直觉,锁定了站在正中央的,一个穿八号球衣的男生。
他长得很普通,国字脸,塌鼻梁,小麦色皮肤,只有身高相对出挑一点。没来由地,裴青从那双尖细的眼睛里,察觉到了一丝恶意。
第三个球差点砸到人。它是径直朝裴青旁边那个女生的脸飞过去的。半空中,这个不算小的圆形物体移动的速度非常,女生周围的人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根本来不及反应,坐在女生旁边的朋友下意识把她护在怀里,自己则害怕地闭上了眼。
所有人只听见“咣”一声。
电光火石间,球被裴青一只手拦在了女生面前。
在一阵不明显的惊叹声里,裴青控着球,抬头看向外院的那群篮球队队员,国字脸明显露出个意料之外的表情,对方显然没想到他能接得到。
有几个人嬉皮笑脸地走过来几步,冲裴青勾手:“嘿!哥们,把球扔一下呗。”
裴青从座位上站起来,抱着球慢条斯理地走下台阶。
那群人见他这么听话,交头接耳地讥笑着什么,然后就看到,走到场地上的裴青,把他们的球踩在脚下,然后无辜地摇了摇头。
这些人变了脸色,几步过来,想用身高压迫裴青,却发现裴青180的身高,有的人还没他高,本来想威胁,结果气势矮上一大截,像是群不入流的混混。
几个人没好脸色:“哥们,你什么意思啊,球不能踩不懂?”
裴青连眼神都懒得给,漠然地瞥他们一眼,厉声道:“道歉。”
他原本就是冷艳又有攻击性的长相,愠怒的时候,眉眼处挂着层霜似的,神色凛然。
物院那群正在练习的队员们,见自家学院的女生跟自家“弟妹”被欺负了,马上也停止热身,围了上来,给裴青撑场子。
外院的人明白讨不到什么便宜,不情不愿地走到那个女生面前的场地上,口齿不清地对她说了声“对不起”。
“行了吧?”
他们面色不善地看着裴青。
裴青等他们道完歉之后,才散漫地看向那个冲站在原地的国字脸,语调也是不慌不忙:“我是说你,丢球的那个,过来道歉。”
国字脸见大家的目光落过来,施施然迈开腿,走到裴青面前,却故意忽略他,抱着胳膊冲物院的队员们嘲讽:“梁思琪,几天不见,你们物院的都开始给娘炮当舔狗了?”
“哎你……”
有几个冲动的队员想跟他吵,被叫梁思琪的队员按了下来。
刚刚给裴青送包的那个男生脾气最暴,没忍住站出来呛道:“几天没刷牙了,嘴这么臭。”
“急了,我说得有问题吗?谁来篮球场还带那么多娘们唧唧的东西啊,还打伞,还吹电风扇,矫不矫情,这种傻比娘炮就不配进篮球场!”
国字脸振振有词。
“你他妈说谁不配进球场呢?兜里几个子儿啊,有本事把球场买下来,爱让谁进让谁进。”
天呐,原来是个弱智。
裴青被太阳晒得有些头昏脑涨,原本就苍白的肤色,这会儿透得跟纸一样。周遭观众席的窃窃私语都被他过于敏锐的听力一字不落地捕捉到耳里,有支持他的,也有赞成国字脸的。但这些裴青都不是很在乎,他就是很后悔刚刚下来的时候没带着伞一起下来,现在要是回去拿东西,总觉得气势上会输掉。可是不拿,指不定又要在这里僵持到主力和教练们过来才能结束。
唉,跟弱智打交道真的好麻烦。
他们会坚信自己的那一套弱智理论是对的,世界就该弱肉强食,实际上,他们肯定不知道,自己信奉的达尔文进化论还有没研究到的部分,那就是这群人到底是怎么把脑子进化没的。
跟一个没脑子的人说话,是一件比对牛弹琴更累的事。
快被晒晕了的裴青决定用武力解决。
他从物院队员手里借来个篮球,站在原地,用一只脚踩着球的姿势,投了个超远距离投篮。
“砰!”
球砸在篮板上又滚入篮筐的声音不算大,却也不算小,足以在蓄势待发的对峙中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物院这边的人都被他这一手惊呆了。站篮球场最边上,一只脚腾空,随手一丢就能投中,这才是真正的牛逼人物吧卧槽!
物院队员们跟着起哄:“我草草草,太牛逼了!”
观众席里有人跟着喊:“裴青,你好帅!”
裴青倒是很云淡风轻,思考了一下看谢灼言打球的时候,他是怎么嘲讽别人的,面无表情地平静道:“连娘炮都不如的话,根本就不配进篮球场。”
末了,嫌伤害性不够,又很淡定地补了句:“不收徒。”
全程没有一丝情绪起伏。
好像这件事从始至终,都勾不起他的半分兴趣一样。
他很淡然,身后的一群人却亢奋得不行,大声帮他复读:“做得到吗你们,做不到就不配进篮球场。”
“做一个试试!”
“听到了没,不收徒。”
场上瞬间变成了养鸭场。
裴青不想做养鸭场厂长,也不想被那么多观众们紧紧注视着,刚刚在气头上,没注意到其他东西。现在冷静下来之后,感受到那一道道灼灼目光,他有点头皮发麻。
水工的几个队员面面相觑,咬牙切齿,几乎要被气吐血。所有人都知道,只要这时候站在同样的位置,投个篮,就能挫败他们。但没人敢站上去赌这个概率,万一没投进去,以后身上绝对要被永久贴上个连娘炮都不如的标签了。
国字脸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最后不屑道:“我们才懒得跟娘炮比,拉低水准。”
失了这么大的面子,他愤愤地带着其他人转身就走。物理学院的队员们嘘声一片:“嘁——就这啊……”
国字脸气得头脑发胀,没走两步,就被一颗篮球猛得砸中后背,毫无防备的他踉跄几步,差点摔在地上。
“道歉。”
青年冰冷的嗓音像无机质的音频。
“你他妈找死是吧。”
国字脸忍无可忍,怒气冲冲地走回来,紧握着拳就要对裴青动手。
但,他的手刚抬起来,就被旁边一只铁钳似的大手攥住,一道幽森冷冽的声音不大也不小:“你他妈动他一下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