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该知晓万声寒是这般人,便不该留在万府,受他的管束。
果然,不消片刻侍从便一个人返回了偏院,同万声寒道:“荣大爷在二公子院外,说是在看管二公子思过了,让长公子不必挂着。”
万声寒冷笑道:“他险些害死一个活人的性命,思过便能抵消罪过了么?”
他抬了脚,冷下脸,“我亲自去请他过来。”
“万声寒,”沈照雪嗓音轻飘飘响起来,“你告诉他,若是三日之内他不到我身前来,便别怪我状告至官府。”
“如今掌管大理寺的徐大人可不是什么好敷衍的善茬,他若是觉得自己能从大理寺的审讯下全须全尾地走出来,大可以像如今这般躲在爹娘身后寻求庇佑。”
话已至此,他懒得多言,背过身去不说话了。
万声寒站在门口,沉默地瞧着榻上的人。
又过了片刻,沈照雪听见他脚步声动起来,逐渐远去了。
万声寒心中知晓沈照雪的想法,万荣那一家子都是些无赖泼皮,因为父亲总是心软,不愿意与人结仇,万荣在万家总是蹬鼻子上脸。
近几年是他逐渐开始掌权,年少时更甚,几乎快要挤下父亲的家主之位插手家族的管理。
万声寒当初整治了一番才让对方收敛起来,如今有父亲撑腰,只怕又要将沈照雪的事情拖到不了了之。
沈照雪说要告官,却哪有那么轻易便能做到的,万荣只需要借着万家的势力从中拦下,状书根本送不到大理寺。
他在万景耀的院外站了一会儿,没注意听万荣的啰嗦,心中念着沈照雪如今那双已经无法看清东西的眼睛,一时觉得头疼。
万荣还在试图说服他将此事放一放。
沈照雪在万家诸多人眼中只是一个被爹娘亲族抛弃的弃子,沈家都已经落败了,就算他有爹娘罩着也只不是草芥尘埃一堆,在家大业大的万家面前也本应当抬不起头来,就算是死在万家也无人在意。
万荣还在同万声寒说着血缘亲疏,他心不在焉听着,冷冷盯着在屋中瑟瑟发抖的万景耀。
他道:“此事想要私了根本便是无稽之谈,我劝你们还是不要小瞧了沈照雪的本事。”
话音刚落,侍从忽然从外头进来,凑在万声寒耳边小声道:“沈少爷出府了。”
万声寒的表情有一瞬间空白,“他不是眼盲,能去哪里?”
“不清楚,”侍从有些着急,道,“厨房去送药,屋中已经无人了,沈少爷或许是看不清路,摔倒磕了哪,留了血迹,循着痕迹才察觉人已经出去了。”
万声寒心道这人不省心,匆忙往外走,边走边道:“叫人去追了没有?”
“已经去了。”
京城上空乌云密布,这个夏日风雨无歇,眼见着又要落雨,甚至天际已经隐隐开始落了雷声。
沈照雪茫然地扶着墙壁,摸索着继续向前去,低声与身边搀扶的春芽道:“小心着些,长公子或许快要追出来了。”
春芽知晓自己如今点头摇头少爷都瞧不见,于是只咬咬牙,继续带着他往青楼那方去。
她不明白少爷要在此刻去青楼做什么,但沈照雪那时神情太过严肃,想必有他自己的打算,便也跟着照做,带着他离开了万府。
闪电划过天际,紧接着便是一阵闷雷长长地响过。
春芽将沈照雪扶到青楼门口,客人进进出出,她没再继续上前,只听沈照雪道:“瞧着点,那人锦衣玉冠,下巴上有一颗痣,若见他出来便提醒我一下。”
来时他问过时辰,按照惯例已经到了陈洛该出来的时候了。
他心中有些急,却又不能视物,只能仰仗着春芽,还要警惕着万声寒是否会追来。
沈照雪的呼吸有些急促,小心翼翼躲在暗处,他未曾带着护耳,周遭喧闹无比,他的耳朵开始有些受不住了,却只能这般强忍着,辨认着人群中的声音。
过了片刻,他忽然听到稍远处有人道:“长公子,有人说在此处见过沈少爷。”
沈照雪呼吸一滞,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想要再将自己藏起来些。
万声寒的声音逐渐靠近,问:“往何处去了?”
心中慌乱更甚,沈照雪手指开始颤抖,只听着对方的声音愈加靠近,春芽忽然抓紧了他的手臂。
沈照雪只愣了一瞬,忽然回过神来,猛地挣开春芽的搀扶向前扑去,撞进了正从青楼出来的陈洛怀中。
陈洛与友人都吓了一跳,正要将人推开,却见怀中人抬了脑袋,露出一张混了病气,却楚楚可怜的漂亮面庞。
陈洛愣了愣,“是你。”
那日分开之后他叫人上万府查了查,万声寒根本没有什么姓李的远房亲戚,这柔弱的美人原是沈家的弃儿,便是那养在万家的病秧子沈照雪。
也难怪总觉得眼熟,侄子像舅,他那个皇弟陈诗,与他舅舅沈照雪长得倒是像。
那一面之后陈洛总是会记起沈照雪,对他的容颜难以忘怀。
如今再见面,当时的隐秘欲望便又一次升起,忍不住放轻了语气,问:“怎么回事?”
沈照雪睫羽颤了颤,抬起眸来,露出那双漂亮但无神的瞳眸。
骤然撞入他的眼底,陈洛的心跳便跟着顿了顿,一时连呼吸都忘了。
只怔了这一瞬,忽然瞧见那双眼睛里涌出大片的泪珠,顺着面颊滚滚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