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芽心下一惊,伸手去探了探他的体温。
烫手。
昨夜万长公子走时分明已经退了热,怎么一夜过后又反复了起来。
春芽焦急地取了手帕为他擦汗,之后匆匆去了前院告知万声寒。
万声寒今日未去书院,闻言转首瞧了瞧天色,屋外日光明媚,蓝天白云,是个宁静的夏日。
他拨弄了一下茶盏,淡声同侍从道:“去请万家的门客章术先生。”
“长公子,”侍从有些犹豫,“老爷说不让您与章先生过多来往。”
“无妨,去请。”
“是。”
万声寒将书本合上,语气有些凉薄,同春芽说:“你家主子倒是难养,不清楚的还以为是哪里来的贵客,须得我万家如此尽心招待。”
春芽一时有些气愤,比划着手势:万长公子若是嫌弃我家少爷,我们便离去,用不着万家假好心。
万声寒冷笑道:“你们最好说到做到,别又只是嘴上说说。”
沈照雪自幼身体不好,诸如此类事件并非头一次发生,一旦天气有变,或是情绪大幅波动便会生病。
这般难养,也不怪万家人嫌弃。
万声寒将书扔在桌上,提着衣袖起了身,去了偏院。
那时候沈照雪已经醒了,昏昏沉沉躺在榻上望着晃动的床幔,空白一片的大脑无法思考,只是一直重复着那一日的大雪。
他觉得身体很痛,连同心脏一起被冰冽的霜雪戳穿了无数的洞,空荡荡地灌着冷风。
眼前有些模糊,他听见轻微的脚步声走到身侧,于是轻声开了口,问:“我死了吗?”
脚步声顿了顿,过了片刻,万声寒的声音从身侧响起,带着些许刻薄,道:“看你如今还能胡言乱语,不是还活得好好的,说不定还能长命百岁。”
沈照雪有些烦躁地合上了眼。
风霜肆虐里,他看见万声寒冲他张开了双臂,似乎是想要讨要一个拥抱。
但沈照雪没给他想要的东西,他抽出了剑,带着数不清楚的愧疚和思念,还有报复的快感和恨意自刎,去寻找那个已经被他丢弃在从前的万声寒。
他没有长命百岁,也没有平安顺遂。
生死都不由己,唯一一次自由便是死亡的前夕。
万声寒便知道沈照雪不会给什么反应,像是没有什么自主思考的能力一般,实在是让人感到无趣,连话也不愿多说两句。
见他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便轻嗤一声,转身离去了。
沈照雪有些疲惫地睁开了眼,望向空荡的屋门外,轻声问春芽,“我是有何处做错了么?为何他这般待我?”
春芽险些落泪,比着手语说:少爷很好,少爷真心待万长公子,是他不领情,从不愿好好同少爷相处。
她抓着沈照雪的手,过了片刻又放开,问:少爷,我们一起离开万府行么?
沈照雪懵了一瞬。
从不愿?难道一直是万声寒对自己不闻不问?
这与前世压根没有相似的地方。
沈照雪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该想什么,只觉得一直以来在心中建立的高墙一瞬间倒坍殆尽。
他原以为死之前万声寒恐怕恨透了他,重生回来还能见一见当初纯情的对方,没想到竟是如此。
那他先前的那些暗藏的思绪竟都是一厢情愿的。
沈照雪顿觉幽怨,又不好表现得太过性情大变,于是只能强忍着,回忆着自己从前的模样和语气,轻声道:“再看吧,春芽,我们如今离开万府,或许没有活路。”
前世的事情还没有完全解决,他必须再次入宫,将一些事情提前拦下。
若是拦不下,也得先做好完全的准备,这般才能对得起自己千辛万苦得来的重活的机会。
沈照雪始终不知道元顺帝召他入宫的缘由究竟是什么,既非看中容貌,也与才学无关,只是将他放在身边,倒像是要亲自监视一般。
前世有很多地方都略显离奇,他那时当局者迷不曾发现,如今却细思极恐,隐约发现事情有所端倪。
被元顺帝召入宫之后万声寒曾给他送过信,说想到了办法能够带他离宫。
沈照雪满心欢喜地等着万声寒来救他离宫,他们说好了要一起隐居避世,最后只等到了事情败露时,元顺帝轻飘飘说出口的一句刑罚。
他在冬日的大殿里跪了一整日,病弱的身体撑不住这样的惩罚,之后大病一场,整整一年卧病不起,还落下了病根。
从始至终,万声寒都没有再联系过他。
他在宫里那样水深火热的地方挣扎了大半年,曾经想尽办法送出去的信件被递回到他手中,万声寒只给他留了一句“一刀两断”,彻底与他走向了不同的命运岔口。
沈照雪这一辈子过得一点也不顺遂,他恨着这整个天下,更恨万声寒。
若非当初他许诺了自己,他或许根本不用遭遇到这般锥心的痛楚和悔意。
也根本不可能成为让整个大燕都恨之入骨的奸臣沈照雪。
沈照雪轻咳了一声,忍着身体的不适从榻上下来,问春芽:“万二少爷呢?”
春芽瞧了瞧天色:二少爷现在约莫在书院。
沈照雪垂下眼咳着嗽,道:“守在此处,不要叫人进了屋。”
他从正门出去,左右绕转,最后消失在小径深处。
万景曜根本志不在此,从前便时常逃课,万家家主训斥过多次也不见他收敛。
沈照雪在万景曜的书房转了一圈,从桌案找到了一些火药,大概是他与那些世家炸鸟窝时留下的。
沈照雪捻了捻指腹上的灰末,垂下眼眸,面无表情地丢下了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