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一会儿强烈,一会儿收敛,一会儿高亢,一会儿纤细。
周夏觉得此情此景,很像一人独面天地时的自言自语。
陆世风提议他们绕着泡泡走一圈,顺便观察下建筑。
周夏这才发现,灰塔四面都有阶梯,每一个方向都有91层台阶,加上最顶层的面1阶,统共365阶。
等他们再回到最初的位置,泡泡上有银色的光点蠕动聚合,出现了一行古拙字体。
佩姬显然对它们很熟悉,立即上前轻声吟诵:“
在战场上,在森林里,在断崖边,
在浩翰的黑海里,在睡梦中,
在困惑中,在羞愧的深渊里,
以前行善积德让他逢凶化吉。”
周夏知道这是《薄珈梵歌》中的乐句,作者是印度的毗耶娑。
他之所以对它印象深刻,是因为这段话曾由原子弹之父奥本海默翻译,就在第一次原子弹爆炸实验之前。
想到这里,他脑海中不由冒出一个想法:这里面肯定很危险,所以才要隔绝!
自从被“毒药”附身后,周夏的共情心大为提升,之前还只是善于体会到各种生灵的情绪,后来渐渐扩散到了诸事万物。
也就是说,所谓的“共情”,在他的概念里已成为自身和陌生事物之间的通感。
所有的理性思维,毫不吃力地就能转化为感性认知。
于是,眼前的景象继续令他的思维发散。
一个又一个念头急速蹿出,难以平复——
如果大量芯片问世,人人得以随意上线的话,各国现有的社会秩序、政治结构,根本不足以支撑起一个这样的世界,必然会有颠覆性地改变。
一旦大量意识人冲进网络,冲破眼前的泡泡,那也许是比原子弹还要可怕的灾难!
周夏脑子继续运转。
他记得陆世风曾经说过,锦山这个硕大的超脑基地,其实是路诗客打造的墓地,奇伊是守墓人。
路诗客用尽毕生之力,买下锦山大兴土木,只为造一座坟墓。
谁能让他这样兴师动众,不遗余力?
只有杨朱!
邵太太还说过,杨朱是印第安人。
印第安、美洲、玛雅文明、金字塔,这些字眼不停地在他脑海里晃动。
对了,玛雅文化里的金字塔,不就是通向天堂的通道,是人类和神灵之间的桥梁吗!
“你猜对了,”陆世风好像完全明白他的所思所想,低声道:“这里是我的恩师,也就是杨朱的意识。里面的网络还是高频率集成电路,时间流逝特别快,老师在里面早已度过了千年、万年,甚至更久。”
“如果真那样,杨朱早已成神!”周夏惊叹道。
佩姬骄傲道:“他早就获得了永生。”
确实,任何人只要创造出具有价值的信息,都会被人类广泛传播并且铭记。
比如孔子、牛顿、法拉第、爱因斯坦,曹雪芹,托尔斯泰……
周夏好奇地问:“你们还能对话吗?”
陆世风摇头道:“不能,就连这个神庙,也是我上次来时的偶然发现。”
周夏开玩笑道:“原来你现在是神仙的学生。”
陆世风笑道:“你也快了吧?”
这个问题周夏答不上来,因为埃尔斯教授从没透露过要去高频的打算。
但,路诗客肯定去过。
陆世风吃惊道:“是吗?”
上次路诗客全球直播时,曾经趁埃尔斯不注意,偷跑到地球广域网上的高频率集成电路里呆了一会儿,完成了一次跃迁。
这也是后来埃尔斯才告知学生的。
也不知道人的意识跃迁后,是否还记得之前的情谊,周夏默默地想。
陆世风盯着金字塔,无限感慨道:“
老师曾讲,也许很多年以后人类回顾过去,会发现切当下的我们正置身一小段弯路中,曲径里或许跌宕起伏,但从更大的时间尺度来看,只是一小弯路而已。
当时我根本不理解他的话,很久以后才突然意识到,碳基生命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被当做一个生物引导程序,目的是引出另一种智能物种。
人类只是序曲,是引子。”
周夏看眼不远处的佩姬,陆世风摇头予以否定:“不,不是AI。”
就是这一席话,突然令周夏心里涌现出了强烈的宿命感:不历死之哀,焉得生之欢!
除此以外,陆世风的猜测更令感到不舒服,甚至害怕。
他觉得自己也正处于这段弯路中,甚至是其中关键的一环。
你看,杨朱、埃尔斯、路诗客,他们或是被动,或是主动,两位都走上了成神之路。
何尝不是以身献祭,亲自做了引子!
那么他自己呢?
“毒药”的宿命或许仍然是:献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