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世风愣了一下,问:“放我这里不行吗?”
“那怎么能一直麻烦你呢?”周夏笑道,自己都觉得这话很虚伪。
陆世风把盛好的饭递过来,并没有臆想中的惊讶或者不满,而是若无其事地问:“那你什么时候回学校?”
周夏接过碗,抿下嘴唇才说:“等卢映雪帮我约普朗特博士,见了面,我再向他提这个要求。”
他这天晚上都没睡好,一个是担心金刚,二来是在想自己挖的这个坑该怎么去填。
第二天清晨,他干脆起了个大早赶到郊外。
金刚还在附近溜达,肉都吃光了。
见到周夏后,它还飞过来让他撸了很久的毛发。
他又留了一些肉。
第三天去看,肉没了,金刚也不在。
他叫了几声,它才从石头缝后面探出脑袋。
第四天,周夏找了很久,才发现它站到了一根树枝上。
第五天就找不到它了,放的肉也没再碰。
听附近的山民说在后山悬崖上看到只猫头鹰在飞,直觉告诉周夏这是金刚。
等他跑到悬崖边放声叫它的名字,半空中很快便响起了“咕咕、咕咕、咕咕”,在寂静的山谷里响亮而幽深。
这天晚上饭做好后,还没端上桌,陆世风特意对他讲:“我把量子计算机拿回家了。”
周夏记得当初他们争执的一个缘由,就是计算机的下落。
他放下手里的锅,奇道:“你的麻烦解决了?”
陆世风笑道:“说不上是麻烦,就是想升级创世软件的代码,改变一些参数,可工作量太大,无从下手。不仅佩姬说太难,我找来的业界的老法师,也劝我不要动。”
“有那么难?”周夏好奇地问。
佩姬插嘴道:“你知道程序员第一定律是什么吗?能跑的屎山代码千万不要动。”
周夏立刻就懂了。
老老周会修车,也会拼装,他警告过孙子,说任何机械的工艺一旦运行稳定了,就不要乱动。
周夏当时还问:“如果必须要动呢?”
老爷子说一套工艺从开发上线到最终赚钱,必定经历太多波折。
一份看似稳定的工艺,实际上充满了各种不确定性,牵一发而动全身,里面的风险和代价,谁也承受不起。
不管一台机器,一套代码,一个组织,一个国家,都是同样的道理。
陆世风对他的理解表示赞同,点头说:“当一个系统的复杂度增加的时候,它的熵也会增加,这是宇宙规律。”
假如某些人非要强行降低这个复杂系统的熵,不是做不到,但需要巨大的能量,也就是成本。
佩姬说:“很多程序员年轻时血气方刚,觉得自己是天才,可以重构屎山。可大部分人都引发了屎崩,永远埋在了几千米高的屎山之下。极少数人在泥屎流的洗礼中活了下来,浴屎重生!”
周夏笑问:“那他们得到了想要的了吗?”
他实在是太饿了,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叫。
佩姬道:“他们得到了屎山2.0,哎呀,你们谁听饿了?真是个狠人。”
陆世风望着窗外,自言自语道:“不管多难,我都不会放弃。”
佩姬揶揄道:“明知山有屎,偏向屎山行!”
陆世风转身,冷着脸关掉了电脑上的佩姬,对周夏道:“先吃饭,然后再继续和你讲我过去的经历。”
周夏没想到他会主动开口,有种石头落地的轻松。
他又紧张又欣慰,道:“先说吧,待会再吃?”
陆世风见他想坐到沙发上,忙道:“边吃边讲,你正襟危坐的架势,我有点紧张。”
在周夏看来这样最好,否则对方的态度越严肃,他越觉得要讲的内容可能会难以承受。
只听那人道:“
我的数学和编程,授业恩师就是杨朱,‘三剑客’之一。
他最初钻研数学,认为数是宇宙万物的本原,企图用数来解释一切。
后来他才对软件以及芯片有了浓厚的兴趣,很快就取得了建树。
大约觉得我是可造之才,老师从小就教我数学和编程,还把他未竟的事业全部交给我。”
周夏小心翼翼地问:“你知道他的死因吗?想为他报仇吗?”
陆世风摇摇头,道:“曾经很想,还到处找他的坟墓,甚至为此参加了废墟探险。
后来偶然看到了老师留给我的一封信,是在他出事前就写好的。”
周夏不由放下了手里的碗筷,专心听他叙述。
“他说自己出生在北半球的温带,每年秋天,家乡都有很多候鸟为了过冬回南方。
最强壮的领路鸟通常都在前面,可高楼大厦太多,领路鸟看不到透明或反光的窗户,也不知道这是屏障,结果就是一头撞了上去。
老师说,有的事情并不遵循进化论里的‘适者生存’。
恰恰相反,只有最强壮的鸟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撞到玻璃上死亡。
而他,就是那只飞得最快的鸟。
他让我不要去总想着去打碎那块窗玻璃,或者想着把高楼推倒,毫无意义。”
周夏问:“那他希望你去做什么?”
陆世风笑道:“他让我想办法找到第四块芯片。”
什么,有四块?周夏问。
陆世风点点头,解释道:“当初路诗客的实验室,生产了四块芯片,功能同样强大,名字分别书‘子弹’、‘火箭’、‘地铁’、‘毒药’。
我要找的,就是‘毒药’。”
这句话其实并没有转述完全,杨朱的后半句是:“一旦你的健康恶化,请务必将它据为己有,尽管它是地狱的邀请函,但更是你活下来的希望,天堂也将更进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