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遣了杏花去东院传话,叫了谢照父亲一道去那头赏雪吃炙肉。
又叫了孔妈妈一道,便往梅语轩去,从院子西边的门洞出去,路过一片紫薇林子,绕到院子后头,一道矮墙开了一宝瓶门洞,里头是一片梅林,雪盖了厚厚一层,只用碎石铺的小路扫了干净,在林子中间修了一件四角攒尖的青瓦木建,四四方方,前后开了门,挂着竹帘,左右皆是开了横窗,柳时熙看了看,朝谢照道“这可会冷?”
谢照笑了笑,带着人进去,却是不冷,柳时熙意外的看了看谢照“我瞧着外头挂的竹帘子,总会透些风的,没成想倒还暖和。”
里头摆了两桌,挨着两头的横窗,虽前后挂的是竹帘,只见竹帘里头用嫩绿的锦缎细密的缝了一层,又两桌中间起了一盆大大的炭火来,再加上桌子上架的火盆烤架,足以使得这不大的房子暖和起来,又在左右靠窗的位置各置了一立架,各挂了小半扇鹿肉。
柳时熙也新奇高兴,便吩咐杏花去拿些果子酒来温上,又拉了谢照去瞧,站在横窗前,伸手将其推开,便见外头梅花簇簇,于风雪中绽放,花蕊之中还积了些雪来,显得冰雪俏丽,忍不住频频感叹“数萼初含雪,孤标画本难,是说这里唤做梅语呢?于白雪之野,炙肉饮酒,与梅低语,这倒是雅致还是俗事呢?”
谢照笑了笑,将横窗收了些“雅俗共赏嘛”
二人正说着,外头便响起一道浑厚男声“你小子,倒是会选地方”
来人撂开帘子进来,左右环视一番,便抬步像二人去,柳时熙行了行礼叫道“父亲。”
谢父点了点头,又深深的看了谢照一眼,欲言又止;谢照只做看不见,待谢父坐下,自己也拉着柳时熙坐下。
柳时熙见一众人还站在一旁,便吩咐也坐下“今日这饭,可得自己动手了”,杏花喜滋滋的笑了,自己第一个往挂肉那里去,拿起刀子自己便割起来,待放上烤架,便忙招呼绿玉几人来,几人见此,也不再一旁站着,便围上坐了起来。
见父子二人也不说话,柳时熙也颇觉尴尬,便将那肉翻了翻,待熟之后便将肉夹到谢父碟中道“父亲,您尝尝。”
谢父这脸色才稍作缓和,点了点头,便拿起筷子拈来尝了尝“不错。”
谢照倒是不管谢父脸色如何,只管一边烤肉,一边夹给柳时熙,柳时熙不知父子二人间又发生何事,一顿饭只得闷头吃起来。
***
总算用完,谢父朝谢照道“你且留下,我有话要问你。”
谢照挑了挑眉“什么事?现在就问”
谢父眼睛一瞪,正想开口就骂,又瞥见一旁的柳时熙,顿时又忍住,瞧谢照一脸冷色,一时不知如何再开口,柳时熙拉了拉谢照,朝他笑了笑“我今日吃的有些多了,想出去走走,外头那片梅林,我还没逛过了呢。”
说罢,便带着杏花,绿玉要走,谢照忙拉住她“我陪你,外头雪大,路滑。”
柳时熙暗撇了一眼谢父,笑着摇头“杏花,绿玉陪着呢,你在这儿同父亲说说话,一会儿我来接你。”
谢照垂了垂眼眸,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便朝谢父去,面对着坐下,待人走后,谢父才开口“这眼瞧着近了年关,你打算何时回去?”
谢照轻笑一声“我说过的,父亲忘了么?”
谢父一时语噎,将谢照瞪了两瞪“你如今也是成了亲的人,难不成准备一直在这里无所事事,游手好闲?”说罢,又看了看挂着鹿肉。
谢照收了笑意,低着头道“回了上京又如何?难不成谢家的国公之位需要我承袭不成?”
“自然是要交给你”谢父忙道
谢照听罢,冷笑一声,抬眼看着“父亲可是糊涂了?你叫李氏如何想?你的长子还在呢”
不等谢父说话,谢照继续道“我何时说过我想承袭谢家了?你又如何知道我没有其它打算?”
谢父一阵沉默,好久,才缓缓开口道“你对我向来便是如此,从未好好说过几句话。”
谢照忍下心中燥郁,低沉着声音开口“父亲你难道心中不清楚么?”
二人一阵顷默
炭火忽爆出几声炭裂来,谢父眼中带些悲伤,父子之间从没有推心置腹的时刻,或是如此近的生活了些时日,时间倒是慢下来一般,便缓缓说道“你母亲原是平津人,幼时便死了父母,所以自小便养在她姨母身边,后来大了,因着不愿意姨母说的亲,就跑了出来,扮个男装四处游逛,山川大河,文物古迹最是爱去,我那是已经娶了亲,因公务在身不便,所以扮作寻常公子家,就与你母亲在青都遇上了,那时她恣意洒脱,简直像春日和煦的暖风,那样与众不同,那时她也不知道我成了亲,我们在煦园住了些日子,回京时我便带上她一起回去了,起先我也不敢贸然带她回去,就在外面置小院安置,原想着这样瞒下去也好,不过不到一年,家里就知道了你母亲的事,都让我将她接入府中,你母亲知道后很是生气,死活不肯,就要收拾东西离开,谁知道,她那时已有了身孕,还没出门就晕了过去,我顺势就将她带回府安置,至那之后,我再也看不见你母亲脸上有任何笑容,直到你出生,她才有些笑意,我原以为她是回心转意,谁知道,那时你不过四岁,她就要走,我左右都奈何不了她,她心意决绝,我不让她走,她便滴水不沾,颗米不进,不过四五日就连话也说出了,我实在没办法,只能让她走,可她说我的东西一概不要,就连奴仆也都不要,我实在没办法,只得托那时交情还算近的王家夫人替我掩护安排,这才将你母亲安然送回青都。”说罢,眉头便深深皱起道“她那样绝情,我怎能不恨?我怎能不痛心啊。是我骗了她,可我一直想弥补,她却从不给我机会。”
说着,不觉头埋的更低了“可她回去不过半载,青都便传回了她的死讯,我当时也是吃惊,你母亲向来身体很好,我很是不解,所以将她身边的人都暗中拷问过。是她多年郁结于心,所以身子每况愈下,回到煦园后就一病不起了,不过半载就过了身。”
谢父的声音更低了“我真心实意爱过的女子只有你母亲一个,我,我,我怎会不伤心?我虽也恨她绝情,可我心里更放不下你母亲,绝不会伤她半分,也绝不许别人伤她分毫。
这些年你总以为是我害了你母亲,所以四处奔走,连王家你也去了,就为找到我杀你母亲的证据。”
谢父苦笑两声“你来青都做什么,真当我不知么?我虽在你母亲之前娶了妻子,可那不过是家族选择而已,从始至终我心里只有你母亲一人,我怎会?”
谢照听完只觉可笑,就算如此,母亲之死,他也是始作俑者。
即便如此,谢照仍低头不言,谢父见他如此,心里知道他一时仍无法接受,便不再多说,只说“就算你不愿承袭谢家,可我还是要说,你如今已经成家,时熙是个好孩子,你就算不管自己,也得为以后多多考虑,倘或后头有了孩子,难不成你还要居于一隅,混吃等死不成?”
谢照心绪发乱,眼睛像是要将那炭火盯出个窟窿来,片刻之后才缓缓开口道“承袭之事我没有兴趣,此事也不劳父亲操心,我自有打算。”
谢父叹了口气,显得有些颓丧,正打算起身,谢照却悠悠开口道“不过上京,我自然是要回去的。”
谢父听罢,有些不可置信,心中一喜“可当真?”
谢照抬头看向谢父“自然当真,不过什么时候回,我自有定数,父亲若是有事,先回去也无妨。”
谢父点了点头,安下心来,捋了捋胡子“无妨,眼下也近年关了,回去的事,待开了春再启程也不迟。”
说罢,便起身要走,柳时熙也正撂开帘子准备进来,瞧见谢父要走便道“父亲要走了么?”
谢父点了点头,和煦的笑道“我今日用得也有些多了,我也出去走走。你们夫妻两个自便吧。”
说罢,便出去了。
柳时熙走到谢照身边,见他一个人默默坐在那里,便蹲下看他“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