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到底没有欣赏太久。王冬很快醒了过来——他只是守在她床边太久,一路奔波至此,始终不能放下心来,因困极才小憩片刻。他醒来先是揉了揉眼睛,那对粉蓝的琉璃珠子中被充盈进去丝缕雾气似的倦意,然后他才看到昭昭。
她已经坐起来,这会儿正倚着靠背,微微低下了眼睫。她的睫毛是纯正的乌色,浓郁纯黑,仿佛一方墨砚,极致的深色,反而渗出一丝流溢的光彩。
她与王冬对视,又眼睁睁地看着小郎君的眼尾浸染上一层很薄、很淡的绯色,然而来势汹汹,眼眶都透出一点莹莹澈澈的水泽,连带着他的鼻头都有些红了。他却偏不要掉下眼泪,反复吞咽几次,又是吸气呼气,重复几次后那点湿红才将将散尽,他开口时的哽咽却没有被收拾干净,仿佛仍有一些哭腔的气音:“你怎么才醒过来……我还以为……”
“还以为我死了?”她就接他的话,眼皮儿掀开,金的瞳仁,在冷色中揉进去一点笑意,至明至清。
“你讲话也太不吉利了。”王冬说,那点哭腔终于也被消磨干净,他冷静下来,平复好了情绪,才道,“不过醒得正是时候,王言老师叫我们去会议室呢。”
她说:“那你怎么不去?”
说这话时笑着看他,微微偏了一点脑袋,她的皮相、她的神情,其实都和风流二字没有半分钱关系,却在此刻显出几分旖旎多情。她淡色的嘴唇微微抿起,又提起一点清淡的笑意。
王冬回她一道眼风,没多少凌厉的意思,他说:“我来看看你,想着过后就去。”
“然后睡着了?”
他又瞪了她一眼,艳丽的颜彩抹在脖颈和耳廓,在瓷白的肌肤上次第盛开,宛若一丛丛花叶碾碎成汁,在蔷薇花一般艳丽的脸上渗出清妍的华彩。这一眼过后,王冬回避她的视线,嘟囔着说:“又不是来不及了。而且你不是恰好醒了吗?”
昭昭也不再逗他,掀了被子打算下床:“那敢情好,我们一块儿去。”
“哎!”王冬伸手要拦她,有点儿急了,“你能下床吗?仔细身子!”
“我还没瘫呢。”她无语地看着他说,没搭理,依旧执意下床,在此过程中感受到魂力运转的艰涩,和经脉中堵塞的尸毒,她不着痕迹地攒了眉心,没叫王冬瞧见分毫。
王冬拗不过她,二人还是同行前往会议室了。只不过他非要搀着她,搞得她像个残废一样,以至于进门时被众人报以注目礼,还是萧萧最先反应过来,眼底一亮:“昭昭,你终于醒了!”
她本欲扑过来给她一熊抱,却看到昭昭如今这副弱不禁风脆搪瓷似的模样,最终悻悻作罢,只道:“你醒了就好,比赛明天才开始呢。”
我去,还真是时候。昭昭简直服了自己,实在是踩点大师。她也明白她实际上更应该去拜服母亲,若不是母亲入她梦中,只怕她一时半会儿还醒不来,若是如此,那史莱克的荣耀才叫命途多舛呢。
她也同样明白,她受了那么严重的伤,方才运转魂力却只感到不畅,而非心脉破损,那只可能是母亲的功劳。
王言见到她醒来,同样十分惊喜。众人嘘寒问暖一番便进入正题,说的是明日开始的比赛。王言见预备队众人神情皆是怏怏,便故作轻松地讲了一些加油打气的话,意在让这些孩子放松。
昭昭倒是挺放松的,毕竟她是魂王。不过会议结束,王言却叫她留下,一张面庞上已写满凝肃,他斟酌许久才叹息开口,道:“独孤,你实话同老师说,恢复得怎么样了?”
昭昭实话实说:“还行。”
“能上场吗?”王言又问。
这一次她说:“能。”
男教师的眉心攒起来了:“独孤,史莱克的荣耀固然重要,但不必要让孩子们以命相搏,切记不要勉强。你是真的能上场?”
“……能是能。”这一次她说,“只是我还没有完全调理好,即便上场也不能发挥全部实力。但王老师,您的理论知识素来丰富,应当也晓得我们这一脉的家传之毒。只要我站在赛场上,我们就已经赢了。”
这话听起来实在太像是骄傲自满、自吹自擂。然而正如昭昭所言,王言的理论知识实在扎实丰富,他自然晓得独孤一脉的亡郎香有多么威力可怖。她说的那些话当然也不是胡话,以她如今的修为,哪怕不过多消耗魂力,亡郎香都是魂帝以下无敌手。她确实应该站在比赛场上,哪怕她还有未愈的伤。
“……”王言抿了抿嘴唇。他闭上了眼睛——只是很短暂的一刻,于是又近似于眨眼,他却在这一息之间调整好了全部的情绪,将其完备地吞咽、沉入胸腔,他郑重地说,“学院会记住你所做的一切。但独孤,你真的要记住,无论何时都不可以勉强自己,你如今尚未痊愈,最怕的就是留下后遗症,所以千万不要透支自己,只许用毒。”
“学生明白。”她道,嗓音泠泠,一字一顿,清晰坚定地咬着字音,“一切为了史莱克的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