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蓝电霸王龙宗,是当代宗主前来迎接。这位宗主实际上并不是蓝电霸王龙宗人,从血缘上来讲也并不出自玉氏宗族,然而他是昭昭母亲忠诚的旧部,蓝电霸王龙宗也因此由他代为管理。
宗主的现用名不详,不为世人所知,大多数人只知道他字溢之。才华横溢的溢,之死靡他的之。
这个“大多数人”中显然不包括昭昭。她当然知道“玉溢之”的真名。母亲让她管他叫索尔,雷神索尔。她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但事实上人还真就叫索尔。
当今大多是世家娘子于十四岁取表字,而贫寒人家、市井民众却没有这种士族雅兴。不过名门之中,若有天赋卓绝又十分得宠的嫡出公子,其家族为彰显对儿郎的眷爱,便也会为之破格取字。譬如昭昭的大舅和二舅,他们分别有字伯镜、叔明。
王冬虽然同样出身名门,且是家中独子,但他的双亲却没有为他取表字,仅有一个乳名小七。亲朋辈便常以“七郎”称之。
到了家放下大包小裹,昭昭第一句话是:“要不跟学院方面坦白一下吧,关于我年龄的问题。”
“少主缘何这样想呢?”索尔温和地问。他实在是一名温和的青年,从他的语调、相貌,乃至于举止之间都可以见得,虽是雷龙,却更像一片清润的薄玉,有谦谦君子之风。
“这样瞒着总不是办法,而且费心。”昭昭实在很心力交瘁,“你是不知道,学院里有多少熟人……九宝琉璃的,白虎公爵府的,都是老相识,我与她们少时相识,她们也不蠢,只是无意点破,卖我、也卖玉氏一个面子。”
天斗玉氏实在是名门望族、簪缨世家。正所谓四世三公,几代高堂,尽管曾经的天斗帝国如今已经碎成了天魂、斗灵两块,但世人还是习惯性地这样称呼这个庞大的家族。甚至她们将蓝电霸王龙宗的领地也称为“天斗郡”。
她继续道:“况且当代海神阁主不是我们家的人吗?分支来的吧?总不会叫我退学。再者说我只是年纪大了一岁,又不是修为不过关,我十二岁时早就到魂尊了,史莱克方面没理由不要我。”
“您说的是。”索尔分明是宗主,此刻却恭敬地微笑着,向身为少宗主的昭昭低头回话,“都依少主的意思来。您是想我亲自去一趟史莱克,还是去信?”
他与昭昭的态度熟稔,比寻常的长辈与小辈、宗主同少主更紧密几分。这是因为索尔在昭昭幼时只差一点儿就成了她的乳爹。昭昭的母亲并不舍得自己的夫郎经受养育之苦,有意让她人代劳。而索尔就是这个“她人”。
昭昭本来想让他自己看着办,想了想,还是说:“先去信?算了,直接去一趟吧,不过我可不去了,剩下的你自己来吧。”
“请交给我来处理。”索尔道,“若无她事,请少主人先沐浴休息,僮仆已将汤泉备好了。”
昭昭满意了,随手将行李交给下人,便同索尔颔首道:“我先修整一番,有事叫我。”
索尔称是,领了少主人的命令,就开始准备同史莱克坦白的相关事宜了。
昭昭如今十三岁,虽然仍然是孩子的年纪,却确实超出了史莱克的入学范围。利用母亲留下的力量,她在学校伪装成十二岁,还要伪装成魂尊,由于不好把控魂力虚假增进的进度,所以她这一学期都没怎么好好修炼,仅凭血脉天赋自然升级。不过这已经足够令人羡慕、足够气人。
沐浴的间隙,她将自己泡在混合着药油与芳香的池中,除却头颅与肩颈,余下的部分都浸入水中。影影绰绰的水面之下是十三岁少女青春、活力毕现的躯体,她的臂膀拥有流畅的线条,轮廓微微隆起,象征着肌肉与力量。
她漫长地发了一会儿呆,在修炼的间隙。原本运转周天、调动魂力时不该胡思乱想,反而该凝神聚气,偏她反其道而行之。不如说正是这样一位天才,才能连修炼都心不在焉,却不至于走火入魔。
正所谓身体发肤受之母父,她的好出身,好天赋,乃至于她的武魂和她这一身血,都是母亲给的。她为此可以三心二意、怠慢修炼,也可以在课程和考核中不费吹灰之力就傲世群雌,但她并不因此骄傲自满,因为这实质上并不是通过她自己的努力得来的东西。
她在想她的第五魂环。事实上她的魂力还远未到魂王,但她习惯于未雨绸缪,又或者说,她还没有做好在史莱克带领下获取魂环的准备。学院的老师或许并不能百分百地顾及到自己,单这一点就不像家里。到那时候她有可能告假回家,让索尔带着她去取魂环吗?
说不太准,甚至连她还能不能继续在史莱克念书都说不准。虽然她认为史莱克不会愿意放弃一个天资聪颖的世家青娥,但毕竟是她破坏规矩在先。昭昭胡思乱想,给自己找补:其实入学那天她也刚过完生日没几天……应该问题不大吧?
谁晓得问题大不大。交给索尔处理好了。
沐浴完后,昭昭懒懒地唤来门外静候的仆役为自己更衣。她实在懒惰,又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很容易就被这种自幼开始的奢靡生活腐蚀殆尽。
更衣僮仆是宗门中没有根骨天赋的外姓门徒,换个更广为人知的说法,其实与洒扫门生也不尽相同,只不过他们主要负责的不是宗门中的各项事宜,而是伺候身份高贵的宗主、少主,说得再明白点,就是仆人。昭昭武魂觉醒以后,身边的僮仆班子就快要超过二十人了,光负责沐浴更衣的就不下六人,余下的各有职位,说不完全。他们都是男孩儿,清秀,并且恭顺美丽。
世家大族金枝玉叶、娇生惯养,就是这样在金玉酿成的蜜罐子里泡出来的。她已经被腐蚀了意志,但到史莱克上学,迫不得已自力更生的这些时日,其实也适应得还好。
有多少人爱敬她的权力,就有多少仆隶想要膝行至她的身畔,假作温顺地试图讨好她,幻想爬上这个十三岁女孩儿的床。这是这个时代的大势所趋,王侯将相名门之后,没有人会不惦记。
在这个无事之秋,十三岁的少女头一次生出了一点天真烂漫的思绪,这让她几乎想要叹息。她抬起手臂,让侍仆为她擦身、更衣,心里想的是:会不会有人为她而来,不慕容华富贵,家世利益,只想要一生一世到白头,红烛不熄。
她不知道。不过情爱两个字对于世间淑女而言,本就没有那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