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闻珂紧盯着他的脸,突然,她捉住身侧那条毫无防备的纤细手臂,笑眯眯问:“道歉只是一句空话,没什么用。现在我只有一个问题,请问你是谁?这是哪里?我们究竟在什么地方?你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别对我撒谎,如果你敢撒谎,我有千百种方法让你后悔。”
近距离直面这句随着威胁气息,砸在自己脸上的质问,程岐似乎维持不住伪装了,他轻蹙着眉,病态的脸色上渐渐显出为难,后悔,痛苦,愧疚,甚至乎有一丝愤恨,空灵轻柔中夹杂沙哑的声音中满是压抑。
“我是程岐。”
“是性侵犯了你的程岐。”
“我罪该万死,对不起。”
“请你用最重的刑法惩罚我。”
他用的是胡闻珂的脸,不是程岐的脸。
它可以做出好多鲜活的表情,眉尾、眼尾和嘴角的上扬与掉落,可以展示出几十种不同层次的复杂情绪。
胡闻珂有点混淆,但是她可以肯定,程岐现在确实没说谎。
那时的程岐也是一模一样的台词,他甚至痛苦到吐血,流不尽的透明眼泪混合着疯狂喷涌的鲜血,那场面称得上壮观奇景了。
胡闻珂注视着那七八粒透明泪珠,开始认为自己是否过于多疑。
这里明明是她的世界,那个80岁的程岐怎么可能进得来呢?
或许这个程岐只是她深层记忆中的残留影像?
亦或是她各个记忆角落里拼凑出的某些不甘心?
胡闻珂真的搞不明白了,她又开始思考那些问题了:我到底为什么在这里?这种重复的人生有什么意义吗?难道我在潜意识里否定自己,断定这场人生是失败的,所以才想再来一次?
【警告,检测波动有严重高起伏,危险性为上乙等,建议暂停进入,即刻退出】
【回答:拒绝建议】
“琳呢?”那个十几岁的少年每次的开场白都是这个。
好像她胡闻珂是什么定点报位器,随时可以给他报告程琳的坐标。
于此胡闻珂积攒了许多不满,但她仍要装出礼貌的笑意,回答着:她忘记拿书了。她忘记拿包了。她忘记穿袜子了……诸如此类的理由。
“嗯。”对于自己冒失的妹妹,他每次的第二句话就是这个。
不论在花丛里还是门廊下,两人之间都会再次陷入沉默,但又不选择离开,仅是一人看一个方向的干站着。
其实,胡闻珂清楚程岐明明急着离开却硬要杵在这儿的理由。
琳琳这个冒失鬼经常忘东忘西的,总是把她单独落下,在其他地方倒还无所谓,可这里是程家,有许多听不懂OMEGA话的蠢ALPHA,很容易出大事的。
所以在等待冒失鬼回来的期间,为了感谢程岐善良的保护,胡闻珂只能自己主动找点万能话题聊一聊。
但是两人越长大越生疏,尤其在她分化以后,基本没有共同话题了。
她望着他的发梢,恭敬地问:“程哥又长高了。程哥最近在忙什么?”
“今年并没有长高,这是我今天穿了8CM军靴的缘故。我上周参加了十场实战演练,前日做了一次机甲舰船的中级模拟,今日是文化维护课程,十点开始,凌晨结束。”
程岐每次都回答得很快,简略又不敷衍,令人感受到他的诚意。
如他本人,一丝不苟的庄严中总隐藏着不可忽视的温和。
胡闻珂最开始真心喜欢的,就是他这一分带针对性的,如怜悯一般的温和。
在他回答时,胡闻珂总是故意别开视线,好像听不听都无所谓,但实际上,她一字一句认真记入心中。
8CM的高跟啊?不会崴脚吗?她为此感到有点担忧。
“你呢?你今年应该长高了0.3cm。你最近的功课繁忙吗?”他的第三次发言一般就是如此,重复她之前的问题。
“我啊……”胡闻珂昂起下巴。
她肯定想挑着优点讲,比如基础考试测验中的满分结果,比如那些OMEGA必学课程中的优等分数。
明明这些该是值得骄傲的,至少胡思月会为此感到高兴,但不知为何,她总是觉得这些东西同程岐的相比,根本拿不出手。
就连程琳都曾无意识地抱怨过,向上高校这些纸上谈兵,毫无实际用处的驯化课程真是无聊,要不是为了跟胡闻珂一起玩,她才不会在这里浪费时间。
但是,那个十几岁的胡闻珂深知自己除了这些就没其他了,她清楚自己毫无底气,但是她仍要骄傲炫耀。
骄躁的少年始终认为,她做目空一切的可笑草包,都比卑微无比的可怜爱慕者强。
——如果我也可以进入ALPHA的学校,如果我也可以学习ALPHA的课程,那我是不是可以在自己向往爱慕的人面前挺直腰杆?
少年时期的胡闻珂曾经经常自问自想,随性认定,就算最终的结果不好都无所谓,她要的只不过是让自己坦坦荡荡。
不过,现在机会好像来了,因为她现在变成程岐了,她的身体是ALPHA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