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只好回头对着他敷衍地笑笑,并不想看他。
“生于淮水,莫扰清净。”
九九忍不住想笑:你所做种种皆因我扰了你的清净是吗?
“晚辈记住了。那就先行告辞,他日再会。”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想最好再也不会。
淇诸诸于这宽广无垠的大海中,真如沧海一粟般的微小。海面望之不尽,九九用了小半个时辰才脱离其中,一炷香功夫后,来到了当日的遇袭的客栈。
那时,几个修士急着回去救人,休整过后,第二天一早便辞别归去,也就是在九九落单那晚,好巧不巧的来了个狼妖。
虽说当时她只剩下五成灵力,倒也不至于连个毛头小妖也对付不了。可没想到那狼妖眼见不是对手,不知掏出了什么法器来,明光霍地绽开,浓夜霎时亮如白昼。
九九五脏六腑猛地一震,险些站不住脚。
狼妖得意非常,驱动法器逼得九九节节败退,须臾间胜负逆转。
九九负伤不轻,知道再打下去怕是小命不保,于是立马蹬腿开溜。狼妖穷追不舍,不肯罢休。
九九勉力一搏,终于将他甩脱,自己却也是强弩之末,又撑着飞了一会儿,坠下了云端。
这会子故地重游,不出所料,果然没了狼妖的踪迹。
九九又转了许多地方,遍寻无果后,只得暂把此事搁置,先回了雪山。
回去后旧账也没能清算,宛夕知道她回来必会前来报仇,早不知道跑那个犄角旮旯窝着避风头去了,连个人影都没有。
九九无事可做,又想起莫淮种植的那些仙草,从悬崖边上站起身,有了打算。
藏书阁里典籍浩如烟海,雪光透过小方窗在室内折出一道明亮的光束,九九坐在那里,翻阅声哗哗作响。
唐齐把最后一本书放回原处,别说专本了,就是连一个有用的字都没瞧见,他扭动泛酸的脖子,对有人能种植仙草一事愈发怀疑,只道那人是诓九九的。
然九九亲眼所见,不疑有他,依旧低头翻书。
唐齐嬉皮笑脸的,很是不怀好意:“要不这样,我把你打伤然后丢回去,你就趁机问个一清二楚岂不美哉?咱从哪开始?打脸还是打头?”
九九冷笑一声:“馊主意真棒,傻子堆里你能混个老大。”
她随手抓来一本书丢向唐齐,被后者灵巧避开。
“臭丫头没大没小的,”唐齐道,“你可想好如何报答他了?既然他万物不缺又法术高强,修为灵力更是远在你之上,这岂不是欲报恩无门?本仙官掐指一算,这事没完喽。”
他不说还好,一听见这事,莫淮那张讨人厌的脸就浮在脑海中,九九长叹一口气,“谁知道呢,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唐齐跳下来,拍掉手上的灰尘,又闻了闻,总觉着那一本本泛黄冒酸的古书染了他一身味道,“什么破味,我去风爷爷那里找瓶香药水洗洗手,你自己慢慢找吧。”
九九眼睛一亮,“对了,风爷爷最是见多识广,说不定他听说过的,走走走,我跟你一块去!”
风雪是火灵一族资历最长的长辈,上千年前就已得道成仙,他平生痴迷炼丹制药,经常游于三界以寻药材。但很不幸,于此道他也是实在没有天赋,炼制出来的丹药往往不尽人意。
譬如他多年前炼了几丸清心丹,被九九和唐齐诓着谷白松吃下,然后这人引吭高歌,沿着山巅跑了三天三夜,清醒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追着他俩打。后来风雪仍不死心,痛定思痛后改了改方子,又做出几丸喂兔子,这次还算比较清心——兔子僵着身子一觉睡到两年后。
正巧,两人刚出藏书阁,就被人叫着去到了议事堂,彼时谷白松和人聊得正开心,唐齐冲他龇牙一笑,谷白松登时脸黑如炭。族长在前头语重心长地交代要事,三人在下面你来我往地互相搞小动作。
“啊!谁啊!”被误伤的姑娘痛呼出声,转头看过来。九九面不改色先发制人,端正对唐齐道:“老实点,别让族长费心。”
唐齐哪能受这不白之冤,当即气笑了:“想嫁祸给你唐小爷?,来,让族长看看是谁的法术伤的她。”说着就要凑到那姑娘面前比对伤痕。
高位上的族长稍微扫一眼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对这几个惯犯恨铁不成钢。她敲了敲手中的拐杖,“行了,今日就说到这里吧,其他人先散去。没说你们三个,站好了!”
最后那一句,语气带着气恼。
旁人陆陆续续离开了,顷刻间偌大的堂内就只剩下四个人。头发半白的族长走到他们面前挨个敲脑袋,三人低着头你看我我看你,好像还觉得挺有趣似的。
“唐齐你还笑,就属你最胡闹,我方才说的什么事你复述一遍。”族长瞧他这嬉皮笑脸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点着他的脑袋又敲一下。
唐齐摇头晃脑,像是在背死书:“您说的都是族中大事,是关乎我族生死存亡的事,也是长老们日夜关切的事,您时常教导我们……”
族长压根没指望他会好好答,听了他连篇累牍的废话只觉得气血又要冲上脑袋,她捏了捏眉心,感觉迟早得被气得少活几百年,“族中的年轻人中你们几个是天资最好的,就是太顽劣。”
三人低头噤若寒蝉,模样乖巧。
“设在山中的阵法已然松动,所以才会有人闯入,如今还能有我们这些老家伙去加固,以后我们不在了,保护族人就是你们的责任了。你们这个样子,何时才能让我放心把如此重任交到你们手上?”
族长叹完气,继续说道:“你们第一道天劫已过去三百余年,若是肯沉下心刻苦修行,何愁不能早登天途?退一万步来说纵使不能,那待第二道天劫降下时也有能力应对,不至于成了雷下冤魂,白白浪费了这上好的根骨。”
三人均已尝过天劫的滋味,那雷确实厉害,但也远没到不能承受的地步,知道这位族长是怒其不争的夸张说法,所以并不大信。
九九听着,想到了什么,问道:“我等灵族煅生于五行,木火土金水皆为天地间的自然之物,所以至纯至净,成仙之路远易于他人,那至晚成仙约莫要多少年?可有终生无法成仙的?”
族长眉头蹙起,唐齐记忆中平整光滑的额头已然不见,深浅不一的皱纹随着她的细微动作时隐时现,双眼也失去了旧日清亮的光泽。
族长老了。
唐齐嘴动了动,到底没说什么。
族长:“多少年并无定数,无法成仙的自然也有,那是少数,要么是仙缘浅薄要么是志不在此的不愿意修炼。你们可不许这样,听见没有?”
“知道了。我就问问。”
门外躲了好几个看热闹的,似是看不清里面的情况,伸长了脖子往里凑。
门内门外都是不成器的样子,族长只觉脑仁一跳一跳地疼,索性赶他们出去,眼不见为净。
心情大好的唐齐一出门就被拽走了,九九惦记着去找风雪,一人独行到炼丹室,不巧风雪外出,室内空无一人。她轻车熟路地在一堆乱糟糟的瓶瓶罐罐底下翻出一本本书来,又往凳子上一坐,动作熟练,俨然是个惯犯。
翻到某处时,她蓦地停了下来。书中所载,生于蓬莱仙境的凝露净枝叶苗条纤细,而她在淇诸见的就敦硕不少,怪不得当时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看着,她陷入沉思——不会真要中毒吧?
九九甩甩头,该不会,若是有毒早该毒发了,哪还安稳到现在。没事的,可能是吸纳太多天地精华横向生长了。
嗯,一定是这样。除了自我安慰,九九别无他法。
耳边传音诀的位置隐隐发痒,她直觉不好,果然,下一刻莫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过来,做我的侍从。”
“吧嗒”,书本滑落在地。
这和晴天霹雳有什么区别?!
九九噌一下站起来,带着身侧好几个药瓶咚咚坠地。
“前辈这是何意?前辈?前辈?”
无人应答。
九九嘴角一抽:感情这诀还是单向的,难道我还会烦搅你不成?
匆忙间只来得及留下一张字条给唐齐交代去向,九九当即往淇诸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