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
皇帝半眯着眼,气息很弱,声音也小得几不可闻。
沈宁禾走到床边行礼:“臣女参加陛下。”
皇帝打量沈宁禾片刻,却忽然笑了:“果然…是不一样了…”
“凤阳…”皇帝每说几个字就要缓一缓,“皇姐…”
凤阳大长公主沉默片刻,转身带着殿内侍候的人都出去了。
走之前,她从袖中摸出一个木盒,将木盒打开,里面赫然是一枚漆黑药丸喂给皇帝。
皇帝服下药丸后,深吸了几口气,自己撑着床慢慢坐了起来。
“不必害怕,如今顾璟得到了他想要的,你也会一样。”皇帝细细打量着沈宁禾:“你在金陵设立女子书院之事朕已经知道了,性子和你娘一样,心善,可惜朕…醒得太晚,太晚了…”
“好在,还勉强来得及。”
“朕已经下旨,封顾璟为太子,姜家二小姐为太子妃。”
“我死之后,不必守三年国孝,顾璟可以即刻登基。”
“江南之事你不必再插手,顾璟想尽快坐稳这个位子,会去查那旧案。新官上任三把火,官员调动也在所难免。”
“我会昭告天下,淮安王嫡女,安和郡主沈宁禾,乃前帝师薛正则之徒,下江南开设女子书院,不求名利,着晋封一等郡主,与…太子无二。”
皇帝嘴角扯出一抹笑,有天下读书人在你身后,顾璟不敢轻举妄动。
沈宁禾心中有千万个问题,可话到嘴边,还是只问出一句:“为什么?”
皇帝望了眼窗外,脸上露出一个极不符合他身份的笑,“天色还早,我想,你很好奇这一切的缘由。”
“坐吧。”皇帝拍了拍床边:“我同你慢慢说。”
此刻,他似乎不是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而只是邻家叔伯,要给小辈讲一讲当年的故事,言语间还带上几分少年气。
“那年我十五岁,虽早早被封了逍遥王,但最爱隐瞒身份仗剑天涯,恨不能离上京越远越好。”
“我的名字…是顾寻,认识你娘时,她身边已经有了许多伙伴,其中就有我此生唯一的妻子,柳眠。”
“说来好笑,我和你爹是不打不相识,那时候我们不受家中管束又不惧权贵,常在一起行侠仗义,短短半年,那是我此生最难忘的日子。”
“后来我回宫求父皇赐婚,如愿娶了柳眠为妻,她家境不显,可我也只是个闲王,你爹娘一齐回了博陵,由当时的崔家家主,你的外祖父主婚。”
“虽然成了婚,但我们还是常在外游历,直到那场夺嫡之争。”
“我的哥哥、弟弟、父皇,全死了,萧仪带着凤阳皇姐找到我时,我的第一反应是逃,逃到天涯海角,总之不能回上京。”
顾寻在看见凤阳大长公主的瞬间就明白了一切,他其实是不愿做这个皇帝的。
“可我是大周皇族,我身后是大周万万百姓,我不能这么自私,萧仪说,这都是命,没有人能逃的掉,那时我不信,还逼着皇姐让柳眠当了皇后。”
“当时北漠西羌蠢蠢欲动,你爹与我彻夜长谈后领兵去了定北城,你娘当时怀着你大哥,只身周旋西域各族,纵横谈判,可以说没有他夫妻二人,绝没有如今的大周。”
“登基前,萧仪告诫过我,不要让柳眠做皇后,大周平定后我与你爹娘只能做君臣,我都没听她的。”
“所以后来,她们都死了…如今能稍作弥补,我已无憾,我有两句对不起,一句是对你,还有一句,是对我的女儿,柳眠去世时是晚秋时节,我那时才懂萧仪的话,可惜已经晚了。”
“安歌…顾安歌,这是我和她娘早就为她想好的名字,拜托你,帮我告诉她,爹爹对不起她…”
“你大概很疑惑,为什么这一切跟你认知中都都不同,因为你本就是你,是沈宁禾,从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沈宁禾。”
“大周在那场夺嫡之争后命数已尽,是萧仪算到了你这个天命之人,你身上承载着足以支撑起整个王朝的气运,她要以你的命换大周千秋万代,可不知为何,最后她还是留了你一命。”
“她死前最后一封信里说,世人皆是棋子,她也不例外,但还是想对你道歉。”
“我也是那时才知道,这一切都是她师父算好的,柳眠的死,我的堕落颓废,自暴自弃,到最后顾璟登基。”
“不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萧仪说原本顾璟靠着淮安王和姜家登基后,应该开创大周盛世,结果顾璟在你死之后也和我一样疯了。”
“说来说去,不过是我父皇在位时当时的国师算到了大周气数将尽,于是有了萧仪,一个将大周兴亡看得比命重的棋子,我父皇知道,但他为了大周甘愿看着自己的儿子杀了自己,凤阳皇姐也知道,但正如萧仪所说,没有人能逃得掉。”
“言尽于此,我也不知道萧仪究竟留下了多少像我这样的棋子。”
“我这一生...如今看来竟全是个笑话。”顾寻眼角划落一行清泪,头无力地靠在床边:“我本闲王...何至...于此?”
“眠眠...我终于能来...寻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