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不停地说着缓和的话,就怕眼前这个男生将他扔下去。
他毫不怀疑,如果他再说些刺激的话,他一定会这么做。
罗坤在这一刻,终于接触到了前面男生冷漠之下真正的黑暗沼泽,——侵入他的世界,没有退路,任何意义上的。
可那又如何呢,这一刻,虽然他在害怕,但他也在暗爽,这种刺激原来让人那么兴奋,他真的要愉悦升天了哈哈……
江砚似乎被他的某一句话拉回了理智,缓缓松开手,刚才还在求饶的罗坤抓住这个空隙,突然一脚踹在他的腹部。
“艹!”
“我们都是疯子!哈哈——”
紧跟着两人就纠缠在一起,大打出手。
不久后,男厕所门被强制从外面撞开,老师领着保卫科的人将他们二人费了好大的劲才强行拉开。
这件事情闹得太大了,最终二人被叫去了教务处。
江砚走在前面,正要抬手推开,门却先被里面的人打开,迎面走出来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中年妇女。
他们穿着不菲,能看出来是有钱人家。
江砚心里生出一种熟悉感,他还没深究这种感觉是怎么回事,下一秒看到两个人背后紧跟着走出来的女生,电光火石间明白了什么。
女孩子显然也看到了他,神色微怔,转瞬像是想到了什么,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偏过头,遮住自己的半张脸。
她反应算是很快了,但江砚还是看清了她右脸上明显的巴掌印。
他不知道怎么短短时间内就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他只能大概猜得到,刚才那两人是程三好的父母。
两人都没有说话,他往房间内走,她往外出。
错身而过之间,二人在空中几乎是同时伸出了手,指尖碰指尖那一刹那,瞬间不约而同地握到了一起。
程三好一脚在门外,江砚一脚在门内,就刚好停在门这里位置。
坐着的教导主任看到这番场景,眼都瞪大了:“不是,同学你们干嘛呢?”
在已经往前走站到走廊上的程父程母扭过头时,他们一齐有默契地松开了手。
江砚刚想说什么,就听身后的女生先开口了。
“老师,我想在离开之前,与我朋友说几句道别的话。”
江砚一整个人愣住,难以置信地转过身。
前面的程伟国却当即驳回了:“有什么好说的,你是不是还想被打一下?”
他之所以那么随心所欲地立马就来给程三好要办理转学手续,皆是因为上午和一些客户在酒局上闲聊时,被对方嘲讽了一句。
“什么?你现在的孩子竟然在普通的公立学校读书,是出不起那个学费吗?我们圈子里哪家的孩子都是从小在贵族学校里读书的,听说你儿子是在私立,所以你对女儿太苛刻了吧?”
人家话一出,程伟国当时一下就红了脸,他这人最好面子,虚荣心特别强,被人这么一说,他又不敢发怒得罪了客户,只能压着那一腔怒火,回来后叫上黎萍来学校,要将程三好直接转去那种贵族学校里读书。
刚才在办公室内,她第一次忤逆他,说不想转学,他也第一次当着外人的面,给了她一巴掌,要不是旁边还有个女老师在拦着,以他当时的暴脾气,可不止那一巴掌简单。
这会儿听她竟然还要与一个男同学说什么告别的话,他好不容易压下的怒火又腾地冒了出来。
旁边的黎萍觉得,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当着老师的面发火不是很好,就拉了拉丈夫的胳膊,道:“有话好好说,还有……”
她看向自己的女儿:“我们为了给你办理这件事情,你爸爸中午饭都没有吃,你就不要再惹他生气了。”
程三好死死抠着手,身体绷直,久久没有说话。
眼见范围僵持着,刚才拦住程伟国的李芳从角落里再度挺身而出,对着他们夫妇柔声说道:“孩子们刚来新的环境,好不容易交了一个朋友,说几句话没什么的,你们作为父母的,想必也能理解对吧?”
程伟国对着外人不轻易甩脸子,捏了捏眉心烦躁道:“随便吧。”
李芳这才看向少年们,嗓音温柔:“去吧,就在外面走廊。”
两人对着她轻点头,离开办公室,站在不远处的走廊边。
明明有很多话想说,话到嘴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冷风一阵一阵地从四面八方灌进来,远方的景色笼在一层白雾里,什么也看不清。
程三好低着头,良久,她说:“江砚……我要转学了。”
已经猜到大概的男生,并没有自己想象那般平静。
他喉头滚动,视线落在远处灰蒙蒙一片的景色,几度差点不会说话。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江砚背绷成一条线,没看人:“我知道了……没关系,不是你的错。”
“你……照顾好自己,不要忘记吃饭。”
“嗯。”
程三好手指捏住自己的衣服下摆,好久好久,周遭一度安静得不像话。
“……那我走了。”
江砚目光依旧落在远方,他听着这话,脸色晦暗不清,再度嗯了一声,说:“好。”
女生一直没有抬头,听到男生的回答,她迈开腿,转身走向程伟国他们,一齐离开了这里。
江砚一直在原地待着,手指被冻僵,没有知觉。
听到教导主任叫他和罗坤进去,他才收回视线,朝办公室内走,期间一次也没有看向程三好离开的方向。
二人互殴,不仅被叫了家长,还被全校通报批评,学生档案上也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一笔。
江砚回到二十一班教室,老师在前面上着课,他没有掏出书本,微微偏头盯着旁边空位上的桌子。
也许是一分钟,或者更短,他随手抓起桌子上的一支笔忽然起身跑出了教室。
“哎!同学,你去哪儿?还在上课期间……”
耳后还有老师的呵斥声,江砚此刻什么也顾不了了,他单手握住门把手拉开,大步跑了出去。
出了教学楼,朝着北门的方向一路狂奔,终于赶在程三好出校门时见到了人。
她的父母正在门卫处填写最后一道转学手续,她落后他们很多,正站在马路中间。
他想也不想就伸手去拉人的手腕。
程三好见是江砚,愕然道:“……你怎么来了?现在不是在上课?”
江砚看着人,没接这个话题,只是问:“要转去哪儿?”
“……不知道,他们临时决定的,并没有告诉我。”
江砚点头,表示知道了,他瞥了一眼不远处女生的父母,这才将握的姿势改成牵。
抬眼看着她脸上还留存着的红印子,终于明白了心疼的滋味。
他伸出右手,虚虚地摸着她的脸,哑声道:“疼吗?”
内心的委屈因为对方的一句话似乎顺着水流找到了合适的储存地,所有伪装的坚强被人活生生地扒下,程三好绷着唇,袒露出脆弱,眼眶发红,泪水打湿江砚摸她脸的手。
她摇头,哽咽着声音说道:“不疼……”
江砚大拇指将她的眼泪抹去,嗯了一声,用力地吞咽唾沫:“别哭……”
他低下头,从兜里掏出一只笔,在她的掌心写着什么。
完了,他抬着女生的手背,看着人道:“这是我的电话号码,你回去后一定要打给我。”
眼见前方察觉到不对的程伟国夫妇要转过身,回来找人,江砚放开她的手,定定地最后看了女生一眼。
“一定要打给我,我会来找你……”
话音一落,他就转过身走了。
程三好似乎也感知到什么,也同时转过身往前面走。
她死死咬住了唇,那只被男生写了电话号码的手不敢收拢,将它隐藏在衣袖下。
他们以前天真地以为,时间还很长,未来很远。
他们可以慢慢地书写属于他们的故事,然而命运无常,他们分开太过突然,连好好道别的机会都没有。
天色灰暗,模糊少年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