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波微澜,饵食与希望沉入水底,慕容胜雪支起钓竿,漫不经心地斜睨越长玦。
从天允山下来,这人嘴唇多了个伤口,从中原回归,这人肩膀多了只蝴蝶。不知下次见面,又要看到什么新东西。
虽然好奇,但他亦是有分寸的人,因此与蛊蝶千目相对时,只满意颔首,郑重评价。
“不错,多一只蛊,总比少一条胳膊好。”
蛊蝶张开獠牙,久违嘴仗开启,越长玦余光看向脚下空篓,“钓不到鱼,总比钓到人头好。”
和肃英一同垂钓的阴森记忆涌上心间,慕容胜雪噤声收杆,一条通身亮银,嘴唇翕张的肥鱼跃上岸边,扑腾着跌入鱼篓。技术和实力得到大自然认可,贵公子眉宇舒展,再度挥杆。
“我是好人,怎么能钓那种血腥的东西?”他煞有介事地抚上胸膛,“你知道我去寻肃英的第一天,他对我做了什么吗?”
“什么?”
慕容胜雪瞥了一眼越长玦,摸出烟斗续满赛龙涎,星点火光中烟雾飘散,声音骤然低沉。
"他招待我,分食汤镬中的鲜鱼。"
越长玦无语凝噎,一时分不清是大少爷想吃鱼,还是吃到了难以描述的鱼。
气氛渐入佳境,听众表露期待,慕容胜雪轻咳一声,模仿着尸叟钓烟波的语气,嘶哑开口。
“用死鱼开鼎,吃亡者的肉。”
“……你吃了?”
“当然没有。”慕容胜雪振振有词,“向来只有人吃鱼,哪有鱼吃人,人再吃鱼的道理?他见我拒绝,倒也没驱赶,还推荐我一个不错的钓位,一起度过几日。”
“陆开元的人头,先一步抵达的密信,都是我忍受精神折磨,为同僚远赴中原做出的贡献。所以……你的回报呢?”
尾音如勾,略带森冷。最先对危机作出反应的,是同类尸堆上诞生的蛊蝶。
“如果你的贡献只有这两个……”
越长玦捻住鳞翅,缓缓将蓝蝶拢进袖中,“那我的回报,也只有七非和肃英,都可能是绝命司。”
“哦?”
平易近人的伪装瞬间退去,青年放下钓竿,熏染烟气的嗓音华丽而颓靡,凝视眼前似笑非笑的白衣同僚。
“听起来,我像是给人做了无用功啊。”
“哎呀呀,难道你真认为我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在七日之内,试出诸位同僚至今束手无策的,绝命司人选吗?”
“你相信我可以试探七非,我相信你可以搞定肃英。分头行动的七天,本就是你我心知肚明的一场谎言。”
她与慕容胜雪,不过是因为安倍博雅的缘故,在绝命司威势下,被迫结成同盟的共犯,从未真心信任。
就算口口声声“合得来”,在脆弱的共犯关系中,握有对方把柄的两个人,并不会想着为对方隐瞒,而是如何斩断这层危险联系,让“安倍博雅在自己处”的秘密只有自己知晓。
劫寒如灵蛇游走身侧,贵公子面不见嗔,笑容凉薄,“碧真啊,你这七日的去向,不会是那五个字?”
越长玦暗道一声“真叛逆”,“天剑慕容府么?放心,我没有替人抓孩子回家的爱好。”
寒芒停滞半空,慕容胜雪的关注点偏离少许,歪到动作而非名词。
“……没有?”
得到出乎意料的回答后,贵公子神情有些复杂。
他本是做好七日后分道扬镳,才四处奔走,试图尽快将安倍博雅这张越藏越危险的筹码打出,争夺绝命司之位的。
窝藏安倍博雅,天剑慕容府独子的身份,能威胁到自己的,唯二而已。
但半途结识的共犯,作出了相异抉择吗。
可除某座翘家不回的府邸外,中原到底还有何处值得花七日远游?
总不可能,是尚同会吧。
“不是尚同会,”越长玦诚恳摇头,“我去调查绝命司了,你不是想当么?作为优秀的共犯,自然要鼎力相助。”
青年眼光闪烁,深沉阴翳的脸上,无意显露一丝清澈的迷茫。
“你……真的不想当绝命司?”
“我说过,想给自己换个正常些的上司。”
劫寒入鞘,慕容胜雪端起烟斗,在明灭火星间深深吸了一口,醉人香气溢散,笼住青年幽晦双眸。
他很想一一举例,论证眼前人一定是在欺骗。其实根本就是借机拜访慕容府,不久之后,老头和十三叔就会提剑来寻,把自己绑回府内,继承庞大又沉重的前人基业。
但这女子神情无一丝矫饰,也无其余阎途部众眼中,或拙劣或高深掩藏的算计,只是遵循合作原则,替自己奔波中原与苗疆。七日时间,若有心阻拦,早该到了。
每次见面,先抬杠的是自己,先拔剑的也是自己。
未经沧桑,家教大方向良好的青年剑客,心中倏忽有些微小的歉疚。
他想问越长玦调查的结果,齿间却难以蹦出一个字。
“呼~我打算召集同僚,商讨安倍博雅之事。”
越长玦惊讶抬头,竟感受到他戾气蓦然消退少许,先前欠欠的语调也庄重起来。
有生之年的成长,早于预期。
“绝命司要安倍博雅活,我偏要在众目睽睽下,陷他于险境,逼迫绝命司出手。”
烟雾消散,慕容胜雪用余光瞧她,“喂,怎么是这幅表情。阴阳师不是你朋友吗?”
“杀伐果断,险中取机,值得赞赏,”越长玦浅浅鼓掌,“这计划需要安倍博雅配合,你们商量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