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如白雪的智者愁眉微舒,笑容极浅极轻。仿佛只是为了安抚,抑或再难展颜。他沉默少顷,不动声色地挑起话题。
“好友自离开还珠楼后,却轻松不少。”
“当然啦!”剑无极意气风发道,“如果不是凤蝶,谁想在那黑心肝的……呃好地方寄人篱下。当时我们一行人,还有越姑娘,都陆陆续续艰难跑掉了。”
剑客绘声绘色地掬了把眼泪,见俏如来面露不解,连忙解释,“啊,忘记你不认识越姑娘。嗯……她是来求医的,听说身中蛊虫,走投无路才找上还珠楼,是我们中最早道别的一位。”
“哦?那温皇前辈有替她解蛊吗?”
“这……也许解了,也许没解。不过每次遇见时,人都精神很多,应该是付够诊金,从黑心老丈人手里买下一条命吧。毕竟她有一柄水头很足的玉箫,安倍每次看到,都眼冒金光。”
俏如来点头,谋思千回百转,锁定那名与覆秋霜死去时,同天失踪的诡秘女子。
剑无极的话,和军师提供的情报分毫不差。从还珠楼到苗王宫,这是她以“越长玦”身份活动,留下的最后痕迹。
一个被蛊毒摧残的病人,与怀疑对象白比丘有旧,离开苗王宫后,又会去哪?
“她的蛊没有解。”
窗边豪侠一掌拍开酒封,迟迟未饮。
岳灵休凝视酒液中浮浮沉沉的泡沫,“她来找过小鸩,但小鸩也帮不了她。”
雪发智者目光灼灼,始终没等到后文。与黑白郎君一战,伤势未愈的天刑道者,正将挚友的医嘱抛于脑后,一碗又一碗饮下。
“我不能告诉你她的去向,俏如来。”
“因为小鸩说,让我别怪她。”
他想起手执悬砣秤的医者,取出一瓶亡命水立在自己面前,神情肃穆而悲悯。
“这是害她如此的毒药,也是害她至此的解药。”
“毒药与解药,都与我们在阎王鬼途的过往脱不了干系,她说自己不无辜,所以不怪我。但我鸩罂粟,又无辜吗?”
岳灵休很难回答,他挚友想留住所有人的愿景,无异天方夜谭。
即使强大如自己,此生留不住的遗憾,又何止十七年光阴。
俏如来心下了然,出言提醒道:“前辈既知晓她的去向,就该明白她的选择,意味着什么。”
“哈,你不必对我说这些。”
一生锄强扶弱,嫉恶如仇的天刑道者回望,眸光如赤子澄明。他唤来店家续满新酿,多添一个酒碗。
“你们智者有立场,看问题长远,谋算亦无遗漏。你这些天的所作所为,为苗疆奔走,我看在眼里,所以义不容辞。”
“但事情并非只有开始和结局,我们江湖人,在谋算与立场外,还有你们不曾考量的感情。”
“越长玦的命,是我从地脉里救出来的。要死,也该由我收回。”
他见过那女子与阎途部众作战时,显露的精妙武学。重伤垂危犹能克敌制胜,若有亡命水加持,恐怕在场诸位,无一能留下她。
唯数不多的弱点,是她似乎开蒙极晚,仅靠过人天赋与高深功法走到如今,根基与同龄人相较尚浅,更难匹敌自己。
“如果遇到,她就交给我。放心,我不会手下留情。”
俏如来眸光幽深,掠过岳灵休对面空置的酒碗,不知为谁而留。
“我以为前辈,仍心有顾虑。”
天刑道者闻言朗笑,伸手取过空碗,盛满佳酿,遥遥一敬。随后敛目肃容,还酹隔世。
酒液洒落,蜿蜒似情思悠远,长恨难消。岳灵休无奈摇头,忆起远在苗疆的医者,耳提面命的叮嘱。
如果小鸩知晓我的决定,一定会生气不理自己很久。
但先来后到,在鸩罂粟前,他同样难以忘怀的,还有故人伤痕累累,渐渐失温的身体。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我向欢慈立过誓,要杀光所有阎王鬼途的人,为她报仇。”
“杀人如果不问对象,就是很简单的事。”
他深深看了一眼俏如来,随即阖上英挺眉眼,不再解释任何。一头雾水的剑无极却插话进来,满脸疑惑。
“你们在说什么?越姑娘吗?她是很好的人,也被方之墨控制了?”
“不是的。”
俏如来踌躇片刻,轻叹着将尘埃落定的事实告诉好友。
“她和方之墨一样,已是阎王鬼途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