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试探我,从一开始就是不是么?如果我的表现不够有趣,你就会终止赌约,杀掉我结束游戏对吧?”
“不要再试探我了,先生,”越长玦冷声道,“你我所看到的对方,未必都是真实。但我现在的确非常生气,不是因为你击碎了这瓶亡命水——”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相遇后的繁杂思绪倒空般,尽数倾泄,“而是因为我讨厌付出心血的所得,因为一个念头就要受人摆布,甚至毁于一旦的无力感。此事若无解,终会成我心魔。”
“但是温皇先生,”她眸光微动,仰头忆起某些似幻或真的画面,比鬼市幽荧还要美丽的蓝蝶,一边凝结杀意,一边释怀轻笑。
“如果你的才华当世无匹,我大概可以理解,狼主凤蝶他们,为什么会纵容你。”
月华流照,古庙顿起朔风飞雪,手持玉箫的白衣人站在飘落霜晶中,静静等待对面蓝衣文士转为倒提长锋的剑客,为这场赌约做个了结。
神蛊温皇一直没有变成任飘渺。
他咀嚼完越长玦说过的每个字,又难得回想了一遍近日作为,乃至生平缺德事,似懂非懂地勾起嘴角,狭眸深邃。
智者是天生的解谜者。
他们像猎人一样追逐每个谜团,解开后或索然无味地丢弃,或任由心意将它扭曲改造,异化为更有趣的东西,乐此不疲。
如果某天,他遇到了一个闪闪发光的谜团,每道谜面都甚合心意,每道谜题后都藏着更大的谜题,似乎永远都不会穷尽,又永远都有坦诚的回音。他会被吸引驻足吗?
莫名愉悦的情感让心头有些燥热,直到一片雪花落在衣袖,纷纷扬扬酝成悸动的杀意,冷却无名思绪。
他伸手接住一点晶莹,望向漫天飞雪中,坦诚又满身秘密的白衣人,笑意晏晏。
“此事的确是温皇之过。”
那人一脸见鬼表情,似乎没想过和平解决的可能,忽然不可置信地低下头,触摸丹田。
万毒蛊,解了。
“等等——”
欣喜哽在喉咙,越长玦来不及纠结其他,连忙调动体内真气压制仅剩情蛊,然而被亡命水激起凶性的蛊虫怎会甘于沉睡,正疯狂叫嚣破体而出,要将宿主带去黄泉作伴。
意识模糊间,许久未见的神华影影绰绰,伸出双手抓向越长玦,呢喃扭曲至极的爱语。
“原来阁下……”她眸光空洞,映照摇扇而来的蓝衣文士,“打的是这样的主意……”
越长玦双膝一软,倒向黑暗,却意外栽进毒香味的怀抱,满目幽蓝。
无数蓝蝶翩然飘飞,一点一点盖住神华面孔,他顿时惨叫起来,很快惨叫声也逐渐式微,可怖地沉默下去。那些斑斓羽翼堵住了他的孔窍,锋锐口器啃噬着他的身体,不久整个人都陷在一座由蝴蝶打造的棺材中,死寂侵袭。
“你以为你逃脱了吗?”
怨毒的眼神传达完遗言,神华彻底消失在她的意识中。
越长玦惊醒,体内情蛊神采奕奕,和主人一同向她问好。
“在下对姑娘没有非分之想,只是解决情蛊的最佳方式,就是用更强大的蛊种吞噬。此蛊在操控心神上力量微弱,与宿主共生互哺,可以放心使用。”
“解了它。”
神蛊温皇笑容笃定,“在阎王鬼途,姑娘还是留着这只无害情蛊为好。”
“无害?”
“魔音功法最考验守心,想来不会被蛊虫影响,”蓝衣文士眼中一片真诚,“如果姑娘感觉异样,可随时来还珠楼处理。”
“我现在就有异样,我……”
越长玦晃了晃神志恍惚的大脑,与他空出一丈安全距离,梳理起当前的情况。
亡命水喝了一半,成瘾性也随之降低。万毒蛊和情蛊已解,但多出新的所谓“无害情蛊”,身体——
内息运转流畅,丹田真气正逐渐充盈,无力感也消失不见。
“我好了?”
她眉眼弯弯,看到神蛊温皇时笑意微敛,“那赌约……?”
“姑娘觉得如何呢?”
越长玦思考片刻,如释重负道:“你我,都没有输。”
蓝衣文士颔首微笑,仿佛初次见面般,摇扇致意,“前尘一笔勾销,在下神蛊温皇,姑娘若有空,可来还珠楼作客。”
“……”
做不到一笔勾销,越长玦浑身警铃大作,突然想起个很有说服力的理由,半真半假道,“先生不在意阎王鬼途的名声吗?”
覆秋霜垂死之际的话,终究锤在了她的心上。
“阎王鬼途,阎途十部众,一手施毒,一手贩药,从海境自苗疆,多少人因他们而死。你要与这样的组织为伍,做违背侠义之事?”
“你亲厚的岳灵休鸩罂粟等人,都对阎王鬼途恨之入骨。天刑道者爱妻惨死,瘫痪十七年,亦是阎王鬼途所为。他们若得知你的身份,又该如何看你?
“你所扮演的角色,应是?拔刀相济的义士,而非堕入邪道的妖人。”
还珠楼主悠然袖手,不以为然道,“哎~其实还珠楼在苗疆,亦非青史留芳,姑娘不必介怀。”
“可我做不到一笔勾销,亦无法超然物外,“越长玦缓缓抚上玉箫,无奈摇头,”不打不相识,先生听过这句话么?“
她不能这样去见白比丘,至少应该虚弱苍白一些,更表现出对亡命水的渴求。
“哦?姑娘想要如何?”
越长玦摩挲着手中温润,惊鸿游龙般的朱纹流转,雀跃欢迎着主人的回归。她指尖微动,灵活转了个圈,直指神蛊温皇,笑意盎然。
“飘渺剑法,长玦可有幸领教?”
被无双剑抵住脊背时,看见缥缈峰上那道剑光时,乃至今天被击碎亡命水时产生的想法,终于付诸行动。
暴揍或者被暴揍,她绝对要试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