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熬出的药色泽浓黑,苦不堪言,榕桂菲端起碗,看着越长玦当头饮下。
她是被愤怒又忙碌的师尊打发前来,监督这位不听话的病人喝药的。
“你告诉她,做病人最要紧的就是尊重大夫的劳动成果,在明白这个道理前,我不会出现了!”
鸩罂粟写下的药方力透纸背,若无岳灵休和修儒拦着,恐怕就要拍到越长玦脸上。
榕桂菲甚少见到师尊这样生气,因为夜族惨案的缘故,他们鲜有平心静气的交流。直到自己因星河草的事入狱,对方顶着罪名千里相救,师徒间的隔阂才淡了些。
“阎王鬼途要杀我,所以才构陷你。”
“因为他们知晓,只有你,才会让我不计生死地,自愿踏入陷阱之中。”
“你的父亲任波罕·鹰翔,原先是随缘结交,现在,是生死莫逆。”
医者的话滚烫赤诚,至今回响耳畔。这个被自己横眉冷对的男人,是真的对父亲有愧,想为夜族平反的。
责任也好,愧疚也罢,榕桂菲对“监督越长玦喝药”一事格外上心,甚至做好了被顽强抵抗的准备。
“怎么会呢?”越长玦无辜眨眼,扬了扬手上的信纸,“只要姑娘在看望药神前辈时,替在下送几封信,我一定按时喝药。”
榕桂菲照做了,忙碌的鸩罂粟也收到了。
他的回复很短,只有一个“嗯”。
收到“嗯”的越长玦非常开心,不仅狂热配合治疗,和苗疆众人相处得也很融洽。
卧床修养期间,来探病的除修儒和岳灵休外,还有包括大祭司在内的祭司台众人。尤其是那个叫安倍博雅的,穿一身东瀛阴阳师服,每天拿着盐巴和御币“驱邪除祟”,有时还神秘兮兮地掏出白色玩偶,系在她窗前。
“这不是巫毒人偶,这是晴天娃娃!”
少年中气十足地反驳道,“我们安倍流可不是苗疆那些用蛊——”
像是想到什么,他惊恐地捂住嘴,环顾四周,落荒而逃。
久居苗疆多年,榕桂菲当然知道他怕的是谁,但神蛊温皇只在越长玦昏迷时来过,顺便在药神愤怒的目光下,解了不知何时下在岳灵休身上的蛊。随后探病的人就改成千雪孤鸣,礼物一半给病人,一半给自己。
“那个……榕姑娘啊,风逍遥行刺的事已查清与你无关,是阎王鬼途在星河草上做了手脚,而星河草又是风月无边的主材,经你酿造被他喝下,才做出大逆不道之事的。”
面容与苗王有几分相似的狼主挠挠头,和肩上毛绒绒的披肩一起折腰,向自己道歉。
“你和夜族……咳咳咳失言了,总之——对不起。”
千雪孤鸣的话很短,榕桂菲却愣了很久。
夜族擅医药,代代忠于王室。之所以全族覆灭,源于先苗王颢穹孤鸣的猜忌,更源于阎王鬼途的挑拨。为打开苗疆地下贩药通路,他们贿赂近臣,污蔑首领任波罕·鹰翔与鸩罂粟勾结,意图加害苗王。
随鸩罂粟恪命司身份被查证,颢穹孤鸣真的信了。
铁军卫受命,携灭族王令而至的前夜,任波罕·鹰翔为证清白,带领全族服毒自尽。临终前托孤时任铁军卫军长,现任苗疆军师御兵韬。感念父亲忠义,且认为此事存疑的御兵韬应允,并将自己编入铁军卫。
父亲圆睁的瞳孔,族人淌血的面容历历在目,榕桂菲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从喉咙中发出一声呜咽,跌坐床前。
从失亲孤女,到成为铁军卫,拜师药神,她一直期盼着有朝一日,对全族举起屠刀的刽子手能看见父亲的忠心,得到应有的报应。
颢穹孤鸣确实不得善终,却到死也对夜族未置一词。
于是,这份恨意只好交由时间打理,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与绝望混合,和心上伤口一起生长,胡乱盖住往日痕迹,成为无法脱落的血痂。
千雪孤鸣的话,无异于撕开一切,试图用新药,治愈陈旧的厚痂。可如果没有恨,她该如何度过以后的日日夜夜?
靠爱吗?那个颢穹孤鸣为苍狼王子亲赐,代替榕烨本名,音似“贵妃”的“桂菲”?
靠忠诚吗?接过夜族代代忠于王室的使命,立下一誓龙黥,继续侍奉新主?
榕桂菲不知作何回答,只得背过身去,无声垂泪。
“这是王爷的意思,还是王上?抑或,整个王室?”
千雪孤鸣正手忙脚乱寻找可拭泪的东西,听到后立即道,“当然是整个王室,苍狼他一直对夜族心怀愧疚,想要为你们平反。抓你和通缉药神都是我的意见,一人做事一人当,千雪孤鸣绝不退避。”
因果轮回,他口中所谓整个王室,经历北竞王之乱后,唯余叔侄两人。
“我接受王爷的歉意,”榕桂菲自己擦干了眼泪,“至于夜族……恕奴家无法替他们做出任何决定。”
“这是当然,王兄当年所为……”
千雪孤鸣轻咳两声,欲言又止地摩挲刀柄,望向床上昏迷不醒的越长玦。
“其实我来还有一事,呃,这位姑娘……什么时候能醒?”
榕桂菲垂眸,略略遗憾道:“师尊说她真气耗尽,又蛊毒缠身,就算身怀绝世武功可保行动自如,也不过再延十日。”
“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