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接剑八,便抽干我一半真气么。
她咽下口中腥甜,仰起脖颈,沉默注视着向自己走来的剑客。
气浪掀开穹顶一片繁星,天幕皓月清光,在两人间投下明暗的交界。越长玦坐在银辉里,很不爽地瞥见任飘渺嘴角的愉悦。
把人打吐血都这么开心,如果我问出为何不遵守赌约的蠢问题,大概会更愉悦吧。
剑芒冰寒,喉部森冷,越长玦试着拨了拨剑身,后者纹丝不动。她无奈轻叹,藏于袖中的左手拢起,微小气流在一拳之地缓缓积蓄。
“《缥缈剑法》果然名不虚传,至于不将我格杀在此的理由……”
越长玦沉吟道,“你需要有人去调查苗疆动乱,星河草只是开始,背后操纵者尚未浮出水面。当然,还珠楼作为中立组织可以独善其身,但苗疆有你在意的人。如果想暗中回护,被派遣者就不能有还珠楼的背景……”
“而是受制于你,只听从你一人的棋子。”
任飘渺身形一闪,变为神蛊温皇的模样。
“所以我答对了?”越长玦抹去唇边鲜红,气极反笑道,“先生,若我今日不向你辞行,你又会用何种方式达成目的?”
神蛊温皇置若罔闻,悠然摇扇道:“嗯……比起玲珑的假象,还是生气时更像真人。”
“……”
“运功疗伤时最忌动怒,温皇有许多条件,可以与姑娘交换。”
越长玦动作一顿,迟疑又警惕地向后缩了缩。
“药神的下落、你所中蛊虫的来历、白比丘的身世、徐福的传说,甚至放弃赌约,用蛊虫为你延命。”
“当然,还有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手段,威逼胁迫,毒蛊操纵,损伤人体又不致死的方法还珠楼收罗众多,恰好无人可用罢了。”
他薄唇轻启,一字一句如毒蛇吐信,将桩桩诱人条件抛出,又略微提起残酷万分的刑讯手段,让人浑身泛起凉意。越长玦凝视着神蛊温皇狭长的双眸,只觉那惑人心魄的相枢再世也莫过于此。
这个人,是真的可以掀起人间浩劫的。
《甲子名人录》记载,神蛊温皇曾以九龙天书乱苗疆朝纲,以三途蛊屠尽中原群雄,以剑法退地门大智慧,种种传奇不计其数,扮演的角色也正邪难辨,他似乎生来就是扰乱风云的天才,注定要在累累白骨上青史留名。
世人理应不容他,他也理应不容世人才对。
但本该是“怪物”的存在,却意外长出些许凡俗的情感。不多也不少,只够将极小部分人划进名为“心”的领地,由此与芸芸众生多了共存的可能。
至于领地之外,依旧是不入眼的茫茫人海罢了。
“越姑娘,”神蛊温皇笑容不达眼底,“你可有答案了?”
“我拒绝。”
越长玦唇角漾起同样标准的笑容,一字一句道。
炉火舔舐肌肤的痛楚从记忆中苏醒,隔着前世,徐徐灼烧她的心脏。
前世做太吾传人,当义父扫除剑冢的棋子还不够么?替那看花入迷的神仙收拾残局,用人命填相枢的巨口还不够么?耗尽二十三年时光,到头来发现只是一场空还不够么?
重活一世,为何还要让相似的命运,仍加诸己身?
“长玦此生,最恨为人棋子。”
“但是——”
她话锋一转,决绝眉目间露出几分疲惫的狡黠:“先生在意的人,长玦亦不会任其陷入险境。”
千雪孤鸣、藏镜人、凤蝶……能被这位放在心上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凤蝶不必说,千雪孤鸣和藏镜人……恐怕等自己死了,他们都不会死。
“这是最后的让步。”
少女垂下眼帘,暗处左手的玉殒指已蓄势待发,此功法在璇女派名列上七品,一经施展,心脉必损,虽能伤敌,但久而久之,亦不免身归尘土。
可神蛊温皇羽扇轻摇,转眼便粉碎了她所有的筹谋。
“姑娘想做执棋者,不想做棋子。但是,一名没有任何棋子的执棋者,与棋子有何分别?”
他弹指一挥,无形剑气击破了越长玦左手的伪装。
“至于让步,温皇早已说过,有许多条件能与你交换。还珠楼活着的交易对象很少,拒绝还珠楼的交易对象,更少。”
“不行。”
第一次,越长玦违背二十多年养成的习惯,打断了对方的话。
一旁的玉人托心被拾起,它的主人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鲜血顺指尖滴落,沁入箫身红纹。
神蛊温皇眼中晦暗莫测,看着她全身竖起防备,无言越过自己,一步步向外走去。
清辉洒在门槛上,再亮再冷一点的地方,就是没有灯火的楼外,未知的江湖。
越长玦停住脚步,背脊抵上无双剑的寒光。
“记住你的话。”
神蛊温皇收剑回鞘,语气淡漠:“你的命,要为他们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