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珠楼外,夜雨倾盆。
凤蝶吹灭灯烛,合上门扉,凄寒的冷雨很快将少女身上的暖意驱散,不复主屋内的温暖。
“主人不喜欢在天冷时待客,这个时间,还珠楼应该不会有访客了。”
既无访客,也应无活着的敌人,能穿过机关阵法、奇毒蛊虫、森森杀手,接近传说中的还珠楼主,身兼天下第一剑、天下第一毒的神蛊温皇。
然而很多时候,意外总会穿过层层常理,来到人的面前。
凤蝶加快脚步,防御蛊虫与她的联系却消失得更快。这种消失不是三途蛊引爆后,体内蛊虫四散逃逸造成的失控,更像是被什么东西吞噬,变成毫不起眼的养料。
夜雨倾盆,凤蝶足尖轻点,如她的名字般于檐宇间穿行,落在最后一只蛊虫死去的树梢。
树下,横七竖八地躺了一群杀手,雨水顺腰间蓝绶带汩汩流淌,分不清是否混了别的液体。
还珠楼杀手,以绶带颜色区分等级,副楼主以下最高为蓝色镶金,这批在雨夜里生死未卜的杀手,已是百里挑一的精锐。
而消失的蛊虫,亦是经神蛊温皇之手,以无数奇花毒草饲育,与杀手同样致命的工具。虽然数量庞大难免杂交了些低级货,也不至于几息就断了联系。
敌人有多少?是哪一方的敌人?杀手组织被人寻仇是常有的事,自家主人更不是什么“以诚待人”的良善之辈,援手一个下落不明,一个行踪无定,如果争端又起,只怕敌人被剑气绞碎之前,修缮完毕的还珠楼又要沦为废墟。
凤蝶心中警声大作,主人养尊处优,从不操心柴米油盐之事,那么劳心劳力的人,果然又是自己?
正懊恼间,下方草地一阵“窣窣”,只见一条形若金色大蚕,鳞甲遍布诡丽花纹的长虫从某位杀手同僚颈间游出,百余毛足自鼓囊的肚隙伸展,优哉游哉地爬上了另一位同僚的手臂。
然后,钻了进去。
“呃……”
似是遭受极大痛苦,那位同僚浑身战栗起来,瘦弱的背脊绷成一根快要断裂的弦,关节嘎吱作响,青筋下虫影浮现,消失在雨水浸透的衣领里。
寄生人体,吞吃五脏的蛊虫,脑蛊?还是尸蛊?
“此事……非我所愿……”
不是同僚,凤蝶凝神细观——
是一名和她年龄相仿的少女。
“他们……只是睡着了……”
少女艰难起身,并指成剑,狠狠点向周身数处要穴。短暂调息后,对上凤蝶惊疑不定的眼神,拱手长揖,语气虚弱至极。
“在下……越长玦,身中情蛊,特来求医。”
“求医?你的所作所为,并不像病入膏肓之人。如今百余杀手蛊虫皆命丧你手,纳命来吧!”
蝶剑出鞘,漫天雨水随剑气一同攻向不速之客,越长玦轻叹一声,抽出腰间武器,足踏九宫,侧身绕至凤蝶身后。空门已露,凤蝶正要回防,突闻一声短促箫音,心意神识均为其所摄。
“你……”
箫声渐起,好似空山冷雨,古寺晚钟,又如魂牵梦引,恨海情天,动七情而生八苦,知得失而患喜忧。凤蝶心神动摇,只觉隐秘愁绪已被箫声拨动,随曲调遍历人生,直至情思错杂,百感共乱。
一曲终了,紫衣少女眼中簌簌落下泪来。
“剑……无极?”
“咳咳,你的杀手已经醒了。”
越长玦收起玉箫,俯身交还掉落的雨伞。
“一路上跑死了三匹马,这蛊虫不满舟车劳顿,又被我压制,不曾得到喂食,才趁我内力耗尽时破体而出,在你们豢养的虫群里饱餐一顿。那些杀手闻声而来,我没有办法,才用箫声让他们睡了一会儿。”
“不过现在,蛊虫反哺给我的内力业已消耗,这些上好的兵器对着一个废人,却是浪费了。”
“是不是废人,我们自有判断。”
手下人依令退开,凤蝶提剑上前,抓住越长玦小臂,三指搭上腕部命脉。
“散脉浮乱,有心无命。”
“你不是废人,却有必死之症。”
“哈,但我不是必死之人,也不是想死之人。“
似乎料到早有此问,越长玦长睫舒卷,泰然浅笑,“我可以死于刀枪剑戟,沉疴痼疾,但让我把命交给一个疯子的求不得,被他的蛊虫啃噬殆尽,就算饮干孟婆汤,也难以瞑目。”
“还珠楼并不看重你的过去。”
凤蝶沉吟片刻,伞盖轻斜,为她挡去半边冷雨。
“重要的是,让我们救你的代价,可比杀人更大。“
“姑娘独自前来,穿着苗疆的衣服,五官却是中原长相,想必家中另有隐情。数遍全身上下,只有这管白玉短箫不似凡品,能抵扣我们蛊虫的损失。刨去它,你用什么来请我们呢?“
听她赞扬腰间玉箫,越长玦粲然一笑。
“此箫是心爱之物,与我的命同样珍贵。姑娘,我的诊金是剑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