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庭笑眯眯道:“这才对嘛。”
这少女,正是沈忆。
春庭一手托腮:“你勾引沈聿的传言近来甚是盛行,只怕那些夫人小姐圈子里已传遍了。可这传言来势汹汹又莫名其妙,定是有人暗中推波助澜,我还当是你的手段,原来你竟不知?”
沈忆抬起眸:“哦,我耍手段去败坏自己名声吗?”
“……你又不是干不出来。”见沈忆凉凉看过来,春庭赶紧打住,“那会是谁?这种私密事,应该只有你们府里的人才知道罢?”
沈忆沉默片刻,勾勾唇:“我心中有数。”
春庭点到为止,拎起茶壶为沈忆续了杯茶,口里絮絮叨叨:“又是让小九排曲,又是让赵蕴之请他过来,还想什么偶遇的烂招,我说……你就铁了心要嫁瑾王?不再考虑考虑翊王?”
春庭坐直身子,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面上再无一丝调笑,正色道:“翊王未娶,身边也没有杂七杂八的通房,而这瑾王可是有王妃的,你嫁过去只能做妾,府里还有一堆莺莺燕燕等着你去斗,你何苦为难自己。”
沈忆摩挲着茶杯,沉默片刻,黑眸幽幽抬起:“宫里来信了。”
她语气平静:“太子之位,皇帝属意瑾王。”
春庭惊诧道:“怎么会?他不是最疼爱翊王?”
沈忆言简意赅:“翊王短寿。”
春庭便什么都说不出了。
良久,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好罢。”
她欲言又止,可她是知道沈忆脾性的,话在嘴边绕了好几圈,才含糊地道:“但这毕竟是终身大事……”
沈忆眼前又浮现出少年温润隽秀的面庞。
她垂下眸,掩去眼底情绪,举杯一饮而尽。
微凉的茶水入腹,尽数浇灭了方才恍惚间生出的几分迟疑,沈忆紧抿着唇道:“我的终身大事,只有一件。”
春庭心里再叹口气,却终究没说什么。
这时,忽听外面安静下来,原来酒过三巡,有人胆子大起来,拿这则八卦问到了瑾王跟前。
瑾王心底颇为不屑,一个小小女子,如何值得他开口?
可如今气氛到了,他又一贯爱以随和宽厚的形象示下,便懒懒地道:“一个女人,还是身份卑微的孤女,除了紧紧扒住沈聿这棵大树,还能做什么?”
“莫说投怀送抱,就算是自荐枕席,又有何奇怪?”
华袍披在身上,尊贵的皇子殿下饮一口酒,笑意懒散:“女人,不分贵贱,只分上下高低。”
“会讨欢心,上等尤物。不会,下等玩物。”
郎君们一愣,哄然大笑,拊掌连声称妙。
满堂喝彩之下,无人听见隔壁隐隐一声脆响。
只有赵蕴之倏然变了脸色,眸光飞快地略过那仕女图。
以他对沈忆的了解,瑾王这短短三句话,足以让沈忆永远看不上他。
瑾王并不容易请动,今日乃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可如今看来,这一出精心设计的偶遇……主角怕是没有心思登场了。
亥时初,兴尽,席散,曲终。
眼看着瑾王上了马车,赵蕴之收起脸上的笑,立刻转身上楼,径直走向那间暗室。
推开门,只见桌脚散落着碎瓷,四分五裂,甚至有碎片迸飞到了远处的墙角,足见打碎的人用了多大的力气。
他骤然变色。
——竟是沈忆最喜欢的斗彩三秋杯。
赵蕴之看向坐在桌边懒洋洋品茶的女子:“……她呢?”
春庭叹气:“生气。走啦。”
赵蕴之沉默一瞬:“有多生气?”
春庭想了想:“大概是,以后再也不需要你在其中牵线搭桥,这种程度的生气。”
男人的眼眸复杂起来。
沈忆不开心,可她果然对瑾王失望了,是不是说明……他还有机会?
春庭望着那堆破瓷片,愁眉不展,心里叹了一声又一声。
她倒不是惋惜这只价值连城的杯子。
她是发愁沈忆。
方才真是吓她一跳,她都没反应过来,沈忆已经面无表情站起身——她简直不知是用了多大的力气,狠狠将杯子砸了个粉碎。
就算这密室是特意布置过,隔音极好,也生生给春庭吓出一身冷汗。
眼看着那白衣少女一字未说,转身走了。
春庭知道,瑾王已经被沈忆从夫婿人选名单上毫不犹豫地抹去了。
其实这并非她想看到的,因为如今她已知道,皇帝属意瑾王为太子。
因为这预示着,沈忆选择的,也许是一条,比从瑾王府乌泱泱的女人堆里杀出来还要凶险百倍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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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露初生。
沈忆一身寒气,回了疏云院。
她脸色实在算不得好。
她今日特意装扮过,计划着在瑾王出门时假装同他偶遇,到时以瑾王好色的程度,必然会打听她是谁。
有了第一眼的惊艳做铺垫,之后她再想嫁进瑾王府,便简单了。
可沈忆未料到,瑾王竟如此自以为是,心胸狭隘。
这种人若真坐了皇帝,只怕全天下的女人,包括她自己,都休想过上一天安生日子。
所以沈忆果断放弃了,让她跟这种人成婚,甚至扶持他登基……不如让她去死。
满庭悄寂,她平日治下极严,疏云院素来安静,她此刻又满腹心事,便没觉出这寂静中的一丝异样。
直到即将踏进卧房门时,侧面忽得传来一道低缓的嗓音——
“回来了。”
沈忆倏然抬眸:“谁!”
昏黄灯笼被风吹得左右摇晃,微弱的光映亮了那廊下身影的模糊轮廓。
那人缓慢地往前迈了两步,从无边秋夜中走出,站在她身前几步远的地方,静静瞧着她。
她听见沈聿语气平静,没有一丝质问的意思,很随意地问她——
“这么晚回府,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