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女的身份对比早些年北疆还在打仗的时候,早已没有那般严苛。
北疆的仗已经打完,服役的百姓渐渐南归,不需要再持续不断的征丁,各地官员身上压了多年的担子也在渐渐卸下。
随着朝廷政令的下发,大幅减免赋税,降低徭役兴发,安抚民间积累已久的怨气……大历在最近的三五年间,进入了风平浪静的修养期。
于是当初被隐匿起来的男丁,做福女打扮的幼童,也便成了一种遗留问题。
有门路的,自该是花了银钱,趁着“貌阅”——也就是人口普查时,对于户籍册子上的人丁进行年龄、外貌等进行详细登记——时,往户曹那头递了银钱,该涂的涂,该改的改。
于是就在北疆战争结束的两三年里,渐渐便有些福女改换了户籍册上的性别。
朝廷那头对这种事,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北疆之战,耗干了国库,打空了丁口,这时候能凭空多出来一些男童是好事。
待再过几年,这些人到了婚嫁的年岁,消耗在北疆的丁口便也能渐渐得到补充,往后再推十年,人口上的缺口约莫着也就能补充个七八成左右。
但朝廷的默不作声,却也绝不是对福女之风的认同。
——打仗的时候逃避兵役,不打仗的时候扮做女娃逃避丁口税钱,一些发育迟缓的福女甚至要到了十三四岁才藏不下去,少缴的那些个赋税,朝廷们又该跟谁去说理?
于是福女改换户籍之事,在民间也多有暧昧之处。
有那些个手松些的,便是在县衙当值的那些个衙役们处塞些好处,他们便能帮着把这事说教与户曹知晓,三两顿酒的功夫,便能把这些事儿给办下来了。
有那些个专权些的,循着户曹的门路,塞些那么个银子,也能办下来,不过是花钱办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赚些外快银子的事。
但这种事,往明面上说,算是以权谋私,拿朝廷下放的权利,去谋自家的私利,所以这事儿也不能往台面上放。
真要摆在台面上,那就得按着国法,先打后罚,挨了板子,追缴了这些年欠下的税钱,最后再充做苦役,甚至名头再大些,能判一个充军的判罚来。
国人向来是善于把手里的那丁点儿的权利,玩出天大的派头来的。
正是因为这事儿,朝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朝廷的态度暧昧,各地的县令户曹的态度也暧昧。
松的,能抬抬手放过老大一批去,紧的,那就说不得得是全家搭进去——破门县令,灭门知府,端看上头坐着的那些个大老爷们是个什么态度。
门路找对了没有,孝敬就位了没有,上头坐着的大老爷满意了没有。
所以民间福女想改换户籍这种事,根本没有个成规定数。
能从这浑浊的泥水塘子里趟过去的,都是些有门路,有底气,甚至能攀上那么几分交情的人家。
司微他们家有什么呢?
一个战乱中逃难,熬坏了身体底子的尤氏,一个男扮女装,智多反倒会显得妖异,更惹人注目的司微,再剩下的,便是当年司微的父亲分家时,被分出来的那片破落小屋,跟最后剩下来的,屋里摆着的两个排位。
于是这一拖,便拖到了如今。
若是寻常,司微定然死死捂着自己的性别,免得给家里招来灾殃,但面前的这是诚毅郡王——就算不说,就凭着诚毅郡王的身份,随口一句话都是从天压下来的,比之福女身份暴露还要沉重、还要庞大的灾祸。
说了,反倒是个极好的,能搭着他的路子,彻底解决后顾之忧的机会。
司微看得很明白,面前这个少年郡王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司微对木工活计没有什么研究,对攻城车、抛石机也没什么深入的了解,他唯一能在这些东西上拿的出手的,不过是些物理知识。
庆幸吧,他是个理科生,化学虽然不怎么样,工作这么多年也忘的七七八八,但还保留了一点昔年的记忆,最基础的东西也还有个大致的印象。
至于物理,哪怕当年滑档,被调剂去了影视摄影,最后毕业得了个艺术学士学位,但摄影再如何,刨除掉一部分关于审美构图以及对于美感特性特点的捕捉之外,他玩的最好的,就是那一手光影造型设计。
谁能说光影造型与构图,和物理没有那么一一点点的关系呢?
谁又能说,扛着摄影机,打着攀登结,在没有吊车和威亚的环境下,只挂着一个安全绳便开始在断崖瀑布一侧到处找镜头的摄影师,能不懂一丁点儿的物理常识呢?
虽然最后翻车了就是。
但司微上辈子储备的那些个数理化知识,足够他在这辈子应对一些技术上的难题,比如说……
司微抬了眼,看向秦峥:“我可以帮着殿下,进一步改良抛石机的抛射射程,把控落点方向。”
“除此之外,当前现有的武备器械,我也可以帮着殿下做出进一步的改良,并将这些东西,一一教给殿下的人。”
“至于能不能学会,能学多少,能不能做到举一反三,就得看殿下找来的那些个学生们,到底有多高的悟性和本事。”
秦峥很明显的心动了,只他这会儿的心思却并不全然都在司微所说的那些个东西上。
他盯着司微的那张脸反复看了半晌,有些匪夷所思:“你说,你是福女?”
司微一顿,虽有些不解其意,但还是应下:“是。”
秦峥凑近了司微,略显粗糙的手在他脸上摩挲过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