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那些美人们说着什么锦鲤妆,秦峥便也跟着特意往秋千上立着说笑的美人面上看去,便见眼尾描了金红,额间面上贴了不知什么制成的于灯光下闪着点点珠光银色的鳞片,眼尾更是不知怎么想的,竟点了几个大小不一的珍珠。
应是一珠片成两半,这才教大小给对应了起来,配着眼尾勾画的纹路和面上贴着的细鳞,以及那一身由白至绯红渐变过渡的纱衣和垂坠在臂膀间、裙摆处交叠错落的伴臂披帛,当立在秋千上荡起,衣袂飘曳之间,竟还真有几分红白花色锦鲤的味道。
秦峥收回视线,没有理会离着老远凑在一处嬉闹着的美人们,沿着往日走过千百回的路径继续前行。
而待他的身影消失,转过这处廊院,原先笑闹着似乎根本没发现秦峥存在的美人们,便再一次闹了起来,只是这回说话间却带了几分恼意:
“他过去了,他就这么往这边看了一眼,也就多往咱们小锦鲤脸上多扫了一眼,就过去了——”
“他方才看过来那一眼,怕是还没有打量这院里的灯烛摆设时间来得长!”
更有手心里绞着帕子的:“怎偏得,就得是落得这么个冷心肠的男人……”
喃喃着的:“我怎么就觉着,咱们像是那跳梁的小丑……”
秦峥转过廊道,临时改换了方向,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堪堪行至书房外不远处的清远斋,便见着这原本空置的轩房给收拾了出来。
也不知从哪搬来的屏风书架,桌案灯盏,屏风上绘着云鹤冲宵图,配着灯盏一侧,倚着窗子持卷读书的白衣美人,平白便有了几分时光安然,岁月静好之态。
兴许是教外头廊上灯火遥遥映过来的影子给惊动,于是纤纤素手不紧不慢掀过一页,这才缓缓抬了眼眸,视线袅袅上移,对上了廊上不远处停住脚步的秦峥,于是眼底忽然便凝起了情况,透着些许惊喜:
“郡王殿下……”
秦峥深吸了口气,唤来自进门,便一直战战兢兢跟在身后的仆从:“这到底怎么回事?”
然而这仆从浑身一抖,愈发低了头下去,嘴里嗫嚅半天,却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秦峥冷笑一声,原地掉头,甩袖便走。
刚露出柔婉笑意的美人脸上,表情也随之凝滞,唯有廊上人渐渐远去的背影,映在她的眼底。
自书斋书房回转明心堂,倒是不必再从前头绕行,于是秦峥便在明心堂一侧跨院的院门竹林小径之上,目睹了竹林中伴随着林雾翩然剑舞的美人。
美人长发于头上松松挽了个发髻,只于髻上缀了一支剑簪,身披青衣大袖,手持三尺青锋,寒亮耀眼,于竹林中舞出一场剑舞来。
竹林风动,竹叶簌簌,飘摇而落,旋即便见青锋照影,一剑即来,虚虚斜指,恰于剑尖挑起一片青竹叶,与秦峥隔着竹林不过丈许距离相望。
美人未动,秦峥却动了。
他面无表情穿过林间小道,带着身后仆从自青衫美人身前掠过,只淡淡留下一句:
“美则美矣,却失了杀意,无有杀气,无有杀机,这剑于你手中,不过是个玩具。”
“绣花枕头,日后还是莫要再拿出来,以免他人贻笑。”
美人面上蓦然便染上绯红,眼底含怒:“我非儿郎,舞剑不过为了强身健体,为何非要求杀意?”
秦峥脚步一顿,头也不回地道:“刀剑之兵,乃为凶器,造出来,便是为着有喋血一日,若只为强身健体……何必弃轻巧木剑不用,却使匠人锻了这三尺青锋?用着不仅颇费腕力,更花耗财力,又是何必?”
说罢,秦峥带着人便走,待离这处竹林稍远,他才一声叹笑:
“庞师傅今日这告假,我算是看出来他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我了……我倒要看看,光我自外门至书斋,再至明心堂,他能教人在这一路上,给安排多少人来守株待兔。”
秦峥身后的仆从低着头,一语不发。
剩下的路倒还算是平静,只刚进了自己住所所居的明心堂,秦峥怀里便措不及防撞进来个人。
秦峥皱眉,低头,便见怀里美人的步摇挂在了自己的衣襟上,动了动脑袋扯不下坠子的美人略略抬眸,眼神纯洁无瑕,无辜无害似是小鹿般瞧着秦峥,说话间尤还带着几分期许敬仰:“……殿下!”
秦峥:……
秦峥面无表情把她头上的簪子抽下,将挂在自己衣襟上的流苏扯断,而后抬了美人的手,将断了流苏的簪子往她手里一塞:
“行了,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少来明心堂乱逛……莫要惹本王发火。”
一时,攥着自己断了流苏金链簪子的美人有些无措,惊惶间,眼底竟盈满了眼泪,吧嗒吧嗒开始往下掉。
倒是一旁廊亭里,跪坐于蒲团上煮茶的程美人开口解围:“殿下何必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
程美人一身孔雀羽衣,端正跪坐于廊亭之内,介于幽绿蓝色之间的羽衣上绣着的金银丝线,于灯火照映下熠熠生光。
程美人抬头,孔雀绿色掺了金粉、云母粉所勾画出的妆面,于此时显得更有几分妖异的美艳,配着熠熠生光的孔雀羽衣,一时竟教人分不清到底是神佛,亦或是妖魔……
就连秦峥也有一瞬的恍神:“……你这扮相,是孔雀佛母?”
程美人轻笑一声,施施然点了茶杯,拿点茶法点了两杯茶出来,遥遥往身前的茶案上一推:“这是不是的,重要么?”
“我倒是觉着,这更重要的,得是先探明了郡王殿下,对我们这些被送来的美人们,到底该是个什么态度才是。”
程美人抬眼,眼底透着几分讥嘲:“若是郡王愿意收用了这后院里的美人们,想来也不至于开府几年,往后院去的次数寥寥无几,若是不愿收用了这后院的美人们……殿下恕我直言。”
“也不是所有的美人们,都想这么守活寡似的,守着郡王府后院这么一亩三分地过一辈子,何不放彼此一马,郡王落得个清静,那些个自有去处的美人们,也不必囚守在这巴掌大点儿的地方,跟豢养阿猫阿狗似的过活。”
秦峥微微眯了眼睛,倒是来了兴趣,进了廊亭,一撩衣摆在程美人对面的蒲团上坐了。
不过到底是没动程美人推过来的茶盏:“继续说。”
这回,反倒是程美人眼底透着些许意外,但既然秦峥这么说了,程美人便也顺着他的意思,继续先前自己没说完的话:
“若郡王殿下不愿放归美人,又不想这后院的美人总是对着郡王几次三番蠢蠢欲动……这就得跟宫里的贵人,先打好了措辞,搭好了台子,把那些个东西,拦在郡王府外头。”
“毕竟宫里的贵人是宫里的贵人,便是当今圣上,也没道理往自家孙儿的后宅里插手不是?”
“这说出去,婆婆管着分了府的儿子房里人,这做祖父的,插手孙儿媳妇该管的事,到底还是有些难听。”
“毕竟这郡王府,如今是诚毅郡王的郡王府,这府里做人奴才的,得先把自家主子放在心尖尖上头,再去管那些个旁的长辈。”
“这忠心的忠,从古至今,可都只有一个写法,一人一口一颗心……这心上一口里的中歪了,那这字儿,可也就教写毁了。”
程美人抬眸,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少年郡王,笑得意味深长:“郡王殿下,您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这么拖着,终归也不是个事儿不是?”
秦峥端起案上的茶汤嗅了嗅,而后将其放回原位,敛了敛袖子,抬眼,看向程美人:
“可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本就是自个儿理亏,对上那些个殷殷切切的长辈们,本王也头疼的紧……如此这般,美人可有什么法子要教我?”
程美人心头一颤,深深看了秦峥一眼:“那就得看,这后宅里,有没有殿下属意的美人,能教殿下立起来的,暂时当个靶子的。”
程美人似是想到了什么,意有所指:“若殿下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小可倒是能推给殿下一个人……那紫藤院里的司小美人便不错,年纪小,又对这些个梳妆打扮格外精通,放到太子妃娘娘那儿约莫着也能讨了好去。”
“再者,年纪小,也有年纪小的好处……这三年五年的等着她长大,放出去谁听了,不说郡王一声痴情?”
“就是圣上那,也能有个三年五载的拖延手段,大不了,三年五年之后,殿下给那司小美人重新安排个身份,教她做个小官家的义女,也算是改换门庭,总比说起来,是那些个烟花之地走出来的小丫头来的体面干净不是?”
“……如此,三年又三年,除却那司小美人,这世间不还有大把的小姑娘呢么?”
秦峥沉默良久,半晌,一叹:“这要是传出去了……那我可真是个禽兽畜牲。”
程美人掩唇一笑:“左右这京城里,不还有郡王殿下风流好色的传言不是,毕竟前年年初,殿下是实打实在教坊司住了三个月……可咱们这郡王府后宅里的美人们,却也独守空闺守了这几年。”
“就看,郡王殿下是想断绝麻烦,还是在乎自个儿的名声了。”
秦峥叹息着摇头:“教我再想想,就是不知美人今日教我,是有何所求。”
程美人面上笑意渐淡:“我倒是没什么所求,就是想着过来前头瞧瞧,能教乔娇铩羽而归,冷心冷面的诚毅郡王,到底是长了个什么模样……如今一见,倒也算是,输的不冤。”
秦峥眉头一跳,但也没再多说什么,倒是程美人施施然起身:
“如今知晓郡王为何不愿与后宅中的美人们亲近,我却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心下愈发安定。”
“殿下,告辞。”
说完,程美人起身行礼,略略一等,没见秦峥再开口,便自行起了身子,带着那懵里懵懂的小鹿般的美人离去。
待离得远了,秦峥依稀还听见那美人追着程美人发问:“你和殿下到底说得都是些什么,怎么听着云里雾里的……”
秦峥轻轻一叹,扫视过院里各处静静侍立着的仆从,缓缓舒了口气:
那程美人说的,倒也是个法子,终归就是个拖字,只要拖着,那人到底是谁其实不重要……就是得先等皇爷爷那头,看把那司小丫头的身份捋过没问题再说。
但要是把人带到身边来养,也不知多花些银子,能不能教她老老实实的,把她懂得那些个东西教给那些个愿意上进跟着学的学生们。
秦峥一叹,挥退了身边的仆从,自个儿进了卧房内室,只不等他换了身上衣裳,便见自个儿的床榻上,侧坐着一个姿态妖娆,衣装轻薄的美人。
这人见秦峥进来,朝着他娇媚一笑,便要拉了身上轻薄的衣衫,褪去外衣……
秦峥只觉着额上有什么筋在突突的抽着疼,从一进府便看他跟看猴、耍猴、逗猴、骗猴一般的这一套流程下来,秦峥原该在程美人那处得到些许安抚的怒气终于有些忍不住。
抽了床榻上的被子,当头把有伤风化的美人罩住,秦峥再开口时不由有几分咬牙:
“来人,庞师傅呢?把他给本王叫来,告假了也得把人给找过来。”
“病了?只要不出病得在床上起不了身……架也要把人给本王架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