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又急促的脚步声咚咚地在破败老旧的楼道里产生回响。
温暖橙黄的声控灯一层一层地亮了起来。
自六楼向下。
沿一楼往上。
他们在三楼相遇。
易卿尘仰头看着杨原野,第一次透过这四年的时间去看他。
他变了,也没变。
瘦了,肌肉更结实;
黑了,线条更凌厉;
命运无情的刀锋,削掉了他的反骨。当初那个不愿意长大的少年,如今是个大人了。
易卿尘眼前越来越黑,膝窝像塞了棉花,脚下一软,竟差点儿一头栽了下去。
“小尘!”
杨原野迅速上前一步扶住了他,易卿尘垂着头抵在杨原野的肩窝。
待到一阵天旋地转的感觉过后,易卿尘堪堪站住了。抬起头,他有点儿不好意思地问:“你兜里有吃的吗?”
杨原野看着他,易卿尘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额头渗着细密的汗珠,才跑了三层楼,胸口起伏得厉害。
杨原野掏掏兜,摊开手,兜里只有一包烟。
“……只有烟,你抽吗?”
易卿尘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说:“吃点儿二手烟也不是不行。咱们坐下说吧,我今天可能太累了。”
两人并肩坐在楼梯台阶上,抬头就能看见窗外的满月,让人想起在篮球馆那次。
“这么晚了,你找我什么事儿?”杨原野点着一支烟,问道。
烟不是什么好牌子,却被杨原野抽出了一种韵味。他向空气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儿,接着,只听一道柔软的问题穿过烟圈儿,降落在耳边。
“阿野,你讨厌我吗?”
他愣了一下,侧头看着易卿尘,又作思考状,转了转眼珠,答道:“还挺讨厌的。”
“……”
易卿尘听到这个答案,倏然一颤,侧过头去,盯牢杨原野的眼睛,试图揣测他的心思。
如果杨原野还记恨他,颁奖典礼就不会出手救场,上次更不会帮他写歌。不会的,他不会讨厌自己的。
像气压不足的自行车胎,易卿尘语调瘪瘪地:“你好好说。”
杨原野的严肃脸没摆几秒,就漾起了一汪无可奈何的笑意,温声说道:“好好好,不讨厌。你今儿是怎么了?”
易卿尘轻舒一口气。
“你记得吗?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高中同学,叫宗天天。”
杨原野点头:“嗯,就你们胡同那个戴眼镜的小胖子。”
“他前年结婚,搬去黎城了。还有我大学的几个室友,也都结婚成家了,有两个都生二胎了。”
杨原野一挑眉:“你也想生小孩了?这忙我好像帮不了你吧……”
“!”
易卿尘:“我是说,我的朋友们都离我远去了。”
“我很孤单。”
“哦。”杨原野轻笑了一声,可并不是嘲讽的氛围,紧接着简简单单地说了三个字,“我明白。”
易卿尘如今什么都知道了,包括这句“我明白”。杨原野不是敷衍,他真的明白。
易卿尘似乎从“我明白”三个字中得到了某种鼓励。他清了清嗓子,呼了一口气,说道:
“阿野,人都是孤单的,所以才要手拉手,才要交朋友。你会往那个停机了的号码发短信,其实你也是孤单的吧……所以,你和我,还可以做回朋友吗?”
“……”
杨原野的嘴角微微抽动,月光落进他的眼睛,眼里倒映出皎洁的易卿尘。
“朋友帮你写歌是不是就不能收钱了?”杨原野问。
易卿尘还真的认真地想了想。
“不能。谈钱伤感情。”
杨原野扭过头不说话,易卿尘从这个角度瞧不清杨原野的表情。时间所剩不多,易卿尘忙追问:
“那,你还愿意跟我做朋友吗?”
“有点儿不愿意。”杨原野语气平淡地答他。
“……”
易卿尘委屈极了,轻轻晃了晃杨原野的胳膊:“你再好好想想。”
抬眸间,他的鼻尖被杨原野的指腹轻轻刮了一下,烟草的气息近了。只听杨原野带着磁的嗓音盛着笑意,说道:
“愿意,我逗你的,你傻不傻?”
和杨原野重逢之后,易卿尘被迫从过去四年的幻梦里惊醒,好难好难才接受了他们已经是陌生人的事实。
杨原野总是说着冷酷绝情的话,倔强地把他往外推。可每当他需要杨原野,杨原野就会恰到好处地出现,像是他的天命。
仿佛,有一张看不见的网继续把他和杨原野千丝万缕地缠在一起。他起先想挣脱,如今却想加固。
他要回到杨原野的生活中,他不想再错过他人生的大事,他要帮他拿回他本来应得的东西。一旦哪天意外降临,他将不顾一切、救他于水火。
他抬起杨原野的右手,看着那道很深的伤疤,伸出手指触碰着那凹凸不平的纹路,心头忽然酸胀得要命:“阿野,我都知道了。”
知道了?杨原野一怔。
他看到易卿尘的嘴唇在颤抖,喉咙里开始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对不起……”
杨原野没听清,前倾身子问:“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