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上去若有所悟的若利韦皱了皱眉:
“如果说真木智雪是圣座选出的羔羊,那为什么她还会去反对教会?按理来说,这种人应该对教会无比忠诚才是。”
谕佳继续面无表情的解释:
“因为事情中途出了变故,脱离了所有人的掌控范围。三百人委员会期望着凭借瘟疫能消灭那些低端贫困的民众,但在病毒面前,没有贫富贵贱,在大量平民死在医院的隔离区时,许多委员会的下属们也被瘟疫波及,与他们的组织失去了联系。至于圣座……他们选出的羔羊也因为染上瘟疫而下落不明,圣座的说法是死了,但我们都知道,她还活着。”
她仿佛自己是个与这件事情毫不相干的旁观者,不过话音刚落,神谷就轻轻地发出了一声惊呼:
“怪不得会长会那样说……”
“哪样?”
这话成功地激起了谕佳的好奇心,哪怕她已经把之前那些我们与丹泽之间的对话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他希望我们得知真相,好让我们在面对抉择的时候,能够按照他预想的那样,选择对我们来说最正确的选项。”
谕佳撇撇嘴:“……莫名其妙,这不就是在玩文字游戏么?”
我赶紧补充说明:“现场除了我们和弦先生之外,还有他的一位助手,思想有些偏激,而且是从慕尼黑的总会所过来的。”
她点了点头:“那就说得通了,但他说的‘我们’又是指谁?他和我们恐怕并不是一路人。”
我:“他说每一个愿意逆流而上的人,都是‘我们’中的一员。”
谕佳细细地听着,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踱步,又以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态把我们一个一个地逼回房间外的大厅,而她自己则留在那三台机器当中细细沉思。我们静静地站在大厅里,耳边回荡的是她的鞋跟敲击瓷砖地面传来的脆响。
这样过了许久,久到一向很能沉得住气的夏洛蒂都开始微微蹙眉,低头看起手表。终于,我的姑姑停止了踱步,从那个房间里走了出来,脸上的神情很是复杂,我第一次从她的那双很亮的眼睛里看到那种无法消解的忧郁。
“不得不说,羽音,这个会长狂热且富有魅力,他能拿出半辈子的时间去追查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最终有志者事竟成,精神可嘉。但我还是要说,他是个危险的人,他太想让庙堂之上的那些人听到他的声音,但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地方会所的会长。在经历理想的狂热与现实的幻灭之后,偏执与走火入魔也在所难免,他会拖着很多人一起在他的理想里一起灰飞烟灭——比如说他告知了你关于‘The Olympians’的一些细节,然后引着我们去探求他们背后的真相。”
诚然,神谷和我都十分清楚,丹泽只是把我们当作实现其个人理想的手段,但我们还是心照不宣地做出不以为意的姿态。
神谷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在这个一小撮人煽动一大群人一起疯癫狂欢的时代里,保持理性并不是那么容易,这种清醒反而会在对比之下逐渐滑落为消沉低迷。所以那个会长才会选择用同样疯狂的方式来让自己以及周围的人不至于在颓唐中荒废时日,也只有这样,他才能够搞出足够大的动静,来让那些在他看来昏聩的委员们注意到他的存在。”
谕佳轻声提醒她:“但你知道的,人格中的人性只能用作目的,决不能只是用作手段。”
神谷反驳道:“我当然知道这一点,他魔怔了,但不代表他不高明,不然他也无法从各种渠道收集到如此多的情报。我们通过他得知了某种真相,但选择的权力依旧在我们的手上,我们的改变源自我们自己的意识,而非他的逼迫。这个时代里没有一尘不染的事情,没有能够独善其身的人,谕佳。”
池谕佳低着头沉默,她不再面向我们,转而又走走向那座摆放着三台巨型机械的房间。
“朗纳,把那些会议文件都整理好,然后带回修道院去。”
用一种让我感到陌生的口吻说出这番话之后,她的身影从那扇暗门背后隐去。我悄悄走到神谷的身边,碰了碰她的手臂:
“我姐心中的执念果然很重,你刚才那样说话,大概真的让她有些怀疑自己,不过她曾经也对你做过类似的事情就是了。”
神谷耸了耸肩:
“有些时候,她的精神洁癖跟我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这样的情况不会持续很久。或者说,她并不喜欢被人支配的感觉,但偶尔也会去支配别人——我是指她年青的时候。一般这种情况下,她大抵会做些无关痛痒的事情来宣泄自己的情绪,不过你放心,你姑姑能够拿捏得准轻重。”
朗纳带着若利韦,把几个装得满满当当的档案盒从书架上拿下来,放进一个不知从那里找出来的纸箱里。忙完这些之后,谕佳也从那个房间里走了出来,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神情,看上去云淡风轻,甚至还有些神清气爽。
“不得不承认,你说的是对的,羽音。保持理智并不容易,但各取所需并不是难事,把人当作手段虽然并不高明,但有时却很有效。”
她对神谷笑了笑,不再多说什么,转而拉着夏洛蒂一起去查验朗纳的工作。我有些好奇她把自己关进房间里的那段时间做了什么,于是推开暗门,探进头去——每台机器的庞大躯体上都写着一个巨大而且发着微光的单词,连起来便是“VENI VIDI VICI”。
我的姑姑在表达情绪这件事上,果然十分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