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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2. 以正义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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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可以,阚哲澜(Ham Zit Lan)警司,但是为什么你会想要这个?”

警司看了看印在牌面上的照片,然后挑出其中的两张,用手指弹了弹:

“因为……这两个人。”

谈渐鸿先生看了看照片上的两人,笑了笑,诙谐地问他:

“阚警司,您是准备在娱乐休闲的时候,也不忘想着如何将漏网之鱼绳之以法?”

我也看了看照片,并不认识照片上的两个人,于是回过头问方修瀛:“神父,照片上的两人是谁?”

“一个是宿英城的荣休主教,一个是煽动人们起来闹事的意见领袖,阚警司查到了可以逮捕他们的证据,但真要将他们关进监狱并不容易。”

阚哲澜警司耸了耸肩,用严肃的口吻幽默地说:

“不,我只是在构思,以后要让他们用什么方式在监狱里度过圣诞节。”

众人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然后觥筹交错,清脆的碰杯声回荡在房间里。谈渐鸿先生朝我们这边的方向看了看,穿过面前的几个人,向我们走过来,举了举手中的高脚杯:

“弦生,辛苦你们做了那么多事情,这杯我敬你们。”

说着,他轻轻碰了碰弦千渡与我的酒杯,然后将酒一饮而尽,又补充道:

“方生多次向我提起你们,说是一直担心你们收集情报时的生命安全。眼下的宿英城错综复杂,民情汹涌,当局想要正本清源,却又投鼠忌器,最后只能隔靴搔痒。弦生,我记得当今的教宗,曾经用大卫挑战歌利亚来形容那些出现在乱象舞台上的人,你怎么看?”

弦千渡耸耸肩,将空杯子轻轻放在一旁侍者的托盘上:

“抱歉,谈先生,我并不想谈论与立场相关的问题,宿英城的事务轮不到我这样一个连这里的通用语都说不好的人来表态。不过大卫挑战歌利亚的事情广为流传,是因为他日后成为了伟大的君主,而不是他杀死了前来挑衅的勇士。”

谈渐鸿点了点头,看上去挺中意这样的回答:“的确,弦生你说得很好,但是大卫能从行伍当中站出来,挑战比他高大不少的勇士,也就决定了他以后会是一个伟大的君主,不是么?”

“确定如此,但大卫即位之后,展现的是仁慈,带给以色列的是繁荣,而不是用野蛮的方式党同伐异。”阚哲澜插进话来,他并不认同谈渐鸿:“有良知的议员一直在尝试揭开真相,却险些遭到刺杀。谈先生,敢请问您是否愿意效仿一回大卫王?”

谈渐鸿将食指与中指并拢,轻轻挥了挥手臂,摇头否认:

“阚警司,我觉得这恰好是让我们宿英人反思的好时机。宿英城作为一个自治城邦,我们需要什么样的‘治理制度’?在这种制度之下,我们的‘自治’又应该处在何种范围?最需要反思的恐怕还是当局,他们的政策到底应该为谁服务?这样的反思应该自动自发,而不该由任何派系或任何人的意志去主导。更何况我与您不同,阚警司,您能组织起警力去阻止示威者破坏这座城市,而我只是立法会里毫不起眼的一名议员而已。我担忧的是,当民众丧失了对当局的信任之后,警察们又该怎么看待那些已经把你们当作对立面的市民呢?你们也应该想一想,是谁将你们警队放在了市民们的对面呢?”

一举一动都文质彬彬的谈先生,在谈吐间都流露出一种满腹经纶的文人风骨,相比之下,阚警司比他更加直爽,似乎也更加激进:

“当局最应该反省的是为何事到如今他们依旧如此软弱。那些起来示威的人们,喊着自由的口号,难道真是为了自由么?当局一步一步地忍让,最后让这样的自由变成了散漫,示威人群竟然还冲击了立法会!但凡当局如同五十多年前那样强硬,我们警察在执行任务时就不至于畏手畏脚,动荡也不至于持续好几个月,当局的确需要做出改变,但不应该交由这群暴民去改变!”

他一边说着,一边无可奈何地摇着头,为眼下的乱局而痛惜不已,方修瀛拍拍他的肩膀:

“仁慈并不是软弱,只有强大的一方才有能力仁慈,我们需要的是沟通,而不是进一步的对立。谈生,阚生,你们应当是将人们凝聚起来成为一个整体,E pluribus unum[1],而不是刻意制造矛盾,将每一个人从社会中剥离出去。当然了,这样的聚合必定是有条件的……”

说到这里,方修瀛停了下来,只是静静地看着谈渐鸿与阚哲澜。阚警司故作深沉地看了看手中那两张牌,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

“确实,所有的事物都是相对的,在超出了自身能够承受的范围之后,代价就会急剧增加。所以正如方神父说的,在合众为一之前,我们也需要一些必要之恶。”

说着,他再一次向我们举了举手中印着照片的扑克牌,拿出打火机,点燃了它们。火光在有些昏暗的室内跳动着,在一抹微弱的光亮之间,黑色的枯萎紫阳花正在化作灰尘,随着一律青烟消失在空气当中。当火光最终熄灭在烟灰缸中,谈渐鸿鼓起掌来,拿起酒杯:

“愿宿英荣光永存。”

其他众人也一样举起酒杯,与他轻轻碰杯,聚会又恢复了之前的轻松氛围。不过我也注意到,从那个时候开始,弦千渡就只是拿着酒杯默默不语,他拒绝与聚会上的任何人交流,一个人暗自呆在角落里,低着头似乎在沉思。

等到聚会结束之后,他带着我找到了方修瀛神父,三人就这样顺路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路灯照射下,阴影覆盖整座城市,阴影之中是满地的垃圾杂物、砖块路障,昭示着这里刚刚经历了一场冲突。

他问方修瀛:“方先生,为什么您要邀请我们来参加你们的聚会?”

方修瀛有些诧异:“为什么要问这个?你们的调查相当于在帮助我,我没有办法直接帮到你们,所以也以这样的方式为你们的调查提供便利。今天晚上在场的那几位,谈生是议员,阚生是警界人士,还有商界和学界的几位大佬,之后你们调查起来,会方便很多。”

在得到这样的答复之后,弦千渡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在表达了感谢之后,又把话题转移到了眼前的光景上:

“我想这里刚刚并不是示威者与警方在发生冲突,而是三合会来过。”

方修瀛的表情变得复杂了起来,他看向一旁握着雨伞的弦千渡:

“弦生,任何事情都有代价,要想让秩序混乱的地方重新变得长治久安的话,唯有暴力才能阻止暴力。他们游行示威,自以为是在为本地人争取权益而奔走,殊不知这样做反而是在变相剥夺我们的权益。所以我们也只能联系地下的三合会,他们让我牵线搭桥,我去联系教堂里救济的无家可归者,再把要做的事情交代给他们,仅此而已。循道会不也是这样做的么?只不过他们联系的并不是三合会而已。只要那些示威人群的生存空间被压缩到极度小,直到完全丧失根基,警方就会出面将这两拨人收监,这里最终也会回归秩序。”

弦千渡不置可否,他放慢了脚步,看着这里的满地狼藉。方修瀛见他未有表态,于是继续说了下去:

“弦生,谈议员和阚警司与我们利益一致,但目的并不一样,我们手中线索指向的那些人,不能先被他们捷足先登。还记得我们当时说过的么?这里的以太浓度波动异常已经越来越严重,必须要找到源头,防患于未然,一旦灵脉异变,造成的危害可就不只是示威人群冲击政府这一点了。”

不知道方修瀛到现在为止,说到底是肺腑之言,还是堂而皇之的借口,不过弦千渡十分抵触这样的做法:

“方先生,我有一个问题:在完成我们的目标,同时也达到你们共同的那个目的之前,您打算要将多少人当作您的垫脚石?”

走在前面的方修瀛停下了脚步,短暂的沉默之后,他转过身来,冷淡的目光扫过我们:

“那要看有多少人拦在我们的面前,有一个算一个,都要扫除。”

弦千渡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神父,一言不发,然后轻声笑了笑,把目光移向别处。

方修瀛似乎有些被冒犯的恼怒:“弦生,我可以认为你这是在自认清高么?”

弦千渡针锋相对:“方先生,我记得不久之前,您还对阚警司说,只有强大的一方才有能力仁慈。”

“但是不依靠三合会那些人,怎么能够成功?没有人手,难道你能靠意志?我不知道你的想法是什么,你是想成功,还是想让大家听闻你的仁慈?”

方修瀛的诘问让弦千渡收回了目光,他思索了一下,然后回答道:

“我只是想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我们的双手依旧是干净的。”

说完,他向我点了点头,又朝神父微微鞠躬,径直走出这片街道,慢慢消失在了夜幕的大雨之中。

“也就是从那个晚上开始,我意识到了这些事情可能并不像我之前认为的那样简单,而弦先生也就从那时候开始和其他人出现了分歧,大概他的结局,从他和我们分开的那个时候就已经决定了吧。”

我看着湖面上逐渐西沉的斜阳,深深地叹了口气。神谷趴在栏杆上,轻轻用鞋尖点了点地面,皱起眉头,像是在思考什么问题。半晌过后,她直起身来:

“看来你的同伴不仅魔法水平高超,而且还颇有骑士精神啊,秋洋。所以到最后,那群人虽然表面上说着止暴制乱,其实到最后也没有实质上落实有意义的行动对吧?”

我摇了摇头:“也不能说没有行动,他们的初衷是好的,谈渐鸿先生想促进两方的沟通,但阚哲澜警司认为不能向那些人妥协,但之后也没有看到局面往好的方向发展。不过这也不是我关注的重点,相比之下,找到灵脉异常的原因才是我们的首要任务。”

她警觉起来:“灵脉异常?宿英城在那个时候也出现了以太浓度波动?我先前从没有听说过,不过这种情况,可能就是有什么强力的魔法源出现了,从前我也遇到过类似的情况。”

魔法源这种东西,我很久以前从姑姑留下来的笔记里读到过,那玩意儿似乎是由固体以太衍生而来。但能够使整个地区的以太浓度发生异常的魔法源,一般都是用来稳定灵脉的装置,因此在那个时候,我和弦千渡就被差遣去追踪这个多出来的装置,并且调查出为何它会平白无故出现在那样一个特殊的时间和地点。

“看来神谷小姐也遇到过窃取了其他地方的灵脉稳定装置之后,又企图入侵羽山的魔法师?那个人的目的是什么?”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那个人只是想从我手里夺回灵脉的掌控权而已,方式极为粗暴,我和谕佳差点被他……不过最后他还是被赶走了,似乎再也没有回来过。”

我眯了眯眼睛,神谷的用词有些微妙,这其中似乎是有弦外之音。

“神谷小姐,什么叫‘夺回’?莫非你的圣护是从他手上抢来的?那个人和你有什么关系么?”

她带着一言难尽的眼神看了我一眼,然后把目光转向湖面上的天鹅:

“那个人……曾经和我订过婚,准备从我祖父手中继承圣护。不过后来发生了些变故,他被我祖父驱逐出家门,剥夺了继承权,而我也在祖父的授意之下,成为了下一任圣护。这都是快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唉,流光一瞬,华表千年……”

难得神谷文绉绉地说出一句谚语,想必这位曾经的未婚夫在她现在的心中依旧留有一席之地,于是我也不免好奇过去在他们之间发生的那些故事:

“这种事情想必十分痛苦,神谷小姐。所以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纠葛?”

不过她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向我摆了摆手,拒绝回答我的问题: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说出来嘛……有些事情就应该烂在肚子里,不能逢人便说——话说回来,在宿英城的时候和你一起行动的那个弦千渡,他后来去了哪里?”

神谷的这一问不啻一颗子弹,直接击中了我的心脏。我愣了好一会儿,思考着该如何尽可能平静地描述他的最后时刻,但仔细想了想,更多的细节其实并不应该让神谷知道,于是我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神谷似乎也心领神会,她什么多余的话也没说,只是拍了拍我的肩:

“这大概不是我应该去刨根问底的事情,你就不用说出来了。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夏洛蒂大概已经在等我们一起吃晚饭了。”

说着,她将双手插进大衣的口袋,慢慢朝着石阶走去,在我眼中留下一个洒脱的背影。我总觉得,那个背影里暗含一丝悲戚。

这会是我的救赎么?——我突然莫名地蹦出这样的问题。

注释:

[1] 拉丁文“合众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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