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鹿公子,有失远迎,有失远迎。鹿公子要什么,找我张广元,我派人给您送到府上,何必这么大热天的出来,受了暑气就不好了。”
“我哪里那么娇贵了。”对着旁人,鹿公子声音懒懒,仿佛刚才热情洋溢的一段话不是出自他口似的。
张广元满脸堆笑并不在意,凑上前去问道:“原来鹿公子和姚真人竟是认识的,姚真人半点都没透露,真是太见外了。”
“哦,姚真人为人低调不愿意张扬。”鹿公子特意强调了“姚真人”三个字,姚华后背一凉,直觉这个闲散的公子哥不是善茬,想着该想个什么办法赶紧跑才行,别前辞豺狼张广元,后又迎来虎豹鹿公子。
“好歹朋友一场,姚真人觉得到了我鹿某的地盘,怎么不先来找我,还是觉得我名声不够响,镇不住地头蛇?”说罢懒懒地扫了张广元一眼,直看得张广元一激灵,挺直身板睁大眼睛道:“在西关这一片,谁不知道鹿公子的大名!既然是鹿公子的朋友,那就是我张广元的贵客。”
边说边转过身拉住姚华的手,恳切道:“姚真人如此仙风道骨,必然看不上这些庸脂俗粉,必得桑植山人的笔墨才能配得上姚真人。”张广元拖着姚华就要往门口走,“姚真人,我们现在就去,姚真人,请!”
姚华身量本就不高大,被五大三粗的张广元拉来扯去已经是头晕目眩,正要被带出门,甩在后面的手被扯住,鹿公子收起扇子敲了敲自己的肩膀,轻笑道:“行了,有朋自远方来,我自然要尽地主之谊,你想献殷勤不急在此刻。”
鹿公子轻撩长袍抬腿往外迈,拉着姚华的手却没有松开,他偏头对身后说道:“这副绢画不好,让他另挑一幅好的包好送来。哦,不用送到府上,送去漫水阁就行,容卿喜欢这个,让她收着玩儿吧。”
姚华这才注意到,鹿公子身后还跟着个小厮,这小厮不言不语就算了,当真一点存在感都没有。姚华看了一眼小厮的脸,模样倒周正,但也是看过就忘的样子,心里对鹿公子的疑惑更深。谁家好人养这么个不声不响的小厮在身边,寻常富贵公子哥身边的小厮,那都是负责咋呼的,这个太沉闷了,说是杀手暗卫之类的都行。
想到这,姚华深深看了鹿公子一眼。
等张广元引着小厮走远,鹿公子才放开姚华的手,笑着施礼:“刚才多有冒犯,还望姚真人莫要怪罪。小生鹿慎,表字不言,真人若不嫌弃叫我不言就好。”
姚华赶忙还礼,他没有表字,只得说了名字,鹿不言却笑起来,敲着折扇笑道:“既然没有表字,正好我来取一个,依我看,姚真人一心向道,‘素衣’二字很是相配。”
姚华记得很清楚,说这话时,阳光正透过屋顶飞檐直射下来落满鹿不言满身,让他看起来就像镀金的神像一般俊美得不真实。那是姚华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丰神俊朗,多年以后,哪怕鹿不言魂归后土,初见时的这一幕依旧印刻在他心里,以至于当他看到鹿妘,看得那张神似鹿不言的脸,那种熟悉的悸动蓬勃而出,几乎要将他淹没。
那是他一生的挚友,最最重要的人,从初见到生命最后一刻都在护着他。
姚华心想,自己实在本事不大,却误打误撞地要肩负起这么重的责任。他有漫长的生命,却丝毫不享受无尽时间带来的快乐,就像被囚禁在时间牢笼里的囚徒,只等时间之水漫过口鼻,等待缓慢的窒息。在遇到鹿不言之前,他其实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不死之身是奖赏亦是诅咒,对他来说,是早已习惯的事,无所谓悲喜。
如果没有鹿不言,他可能会已死在百年前的那个雨夜,但他活了下来,鹿不言却死了。想死之人苟延残喘,应该活下去的人却魂归黄泉。姚华难得显露出剧烈的情绪,双拳紧握几乎要掐出血来。
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他与塔灵的恩怨都要有个了结,而这恩怨,本应在百年之前就结束,如今,他已经没有任何理由再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