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轻拂,洞口枝蔓细微摇晃。
曲欢掀起藤蔓所构的“门帘”,侧身让秦肖肖过去,而后放下手,藤蔓“不小心”荡起扭曲的弧度砸到后方白玄的脸上。
白玄:“……”幼稚。
清新之气扑面,秦肖肖暂停脚步,不敢向前。
这里像幻想中的童话世界,天空澄碧,仿佛伸手能触到;地面绵延了厚厚的草毯,踩起来软绵绵的,像梦中一般无实感;树木高大,每一棵都盘曲成不同形状,像模特在凹造型,得意地等待人赞赏;有花遍地,在光下亮晶晶的,细看每朵花里都坐了一个小人,眨巴着眼在看他们,每朵花精灵的裙子都不一样,他们的眼睛、发型、长相、高矮,通通不一样。
秦肖肖终于意识到这是一个部族,而不止是一个纯粹的小花灵。
树影忽然动了一下,秦肖肖抬眼望去,那招摇的似人一手扶后脑勺,一手伸直四十五度朝向天空的木,换成两“手”在头顶比了个爱心。
树说:“手酸了。”
秦肖肖惊得后退一步,整个森林的生灵突然都闹嚷嚷地开始说话了。
“留下来吧,留下来吧。”
“留下来吧,留下来吧,你很可爱。”
小草蜿蜒伸长,攀着秦肖肖的脚腕往上爬,一秒不到已经攀至小腿,秦肖肖欲挣脱,鞋子陷进青葱摇摆的草丛里,袜子还在被往下扯。
当嫩草触及脚底,一片痒呼呼的触感,秦肖肖忍不住尖叫了声。
火苗已经燃在指尖,想烧不敢烧,万一惹恼了整片地区的生灵,被围攻怎么办。
花精灵们围着秦肖肖飞舞,一个扯起秦肖肖一根头发。
“我的。”
“我的!”
“我的!”
他们像争抢财宝一样争着她,秦肖肖这才看清,花精灵下身是飞扬的裙摆,而上身近乎光裸,全是雄性。
这群精怪只来扰她,而不扰曲欢和白玄,她有一个不太好的猜想……
“留下来吧,留下来吧,我喜欢你。”
那个比心的树移过来,张开双臂熊抱住秦肖肖,“喜欢你,好喜欢你,喜欢你。”
粗糙的树皮移动蹭着她的胸口,一点点吞噬进她的衣物,秦肖肖快窒息了,终于拿火苗把树点燃。
“滚开!”
树跳着躲开,发出尖锐的鸣叫声,秦肖肖捂住耳朵,意识到耳膜没有震动,声音可能是以一种神奇的方式传播。
曲欢想着手上柔软的触感,以及指尖刺灼的疼痛感,离神半天,终于开口道:“闭嘴。”
鸣叫声立刻停止,“哦。”
“哦。”
“哦。”
“哦。”
整片森林此起披伏地应答曲欢,每一棵草,每一株花,很快又成了交响乐。
乐声渐渐平息,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荡在天地之间,“带我走吧。”
是脆稚的孩童音。
“不可以!!”
许久未见的鬼徊突然出现在面前,恶狠狠地瞪着曲欢,“不许带他走!”
“您不负责么?”
洞口的藤蔓蜿蜒而下,化成一个身着蔓衣的小童站到曲欢面前,抬起烧得焦糊的小手给曲欢看。
小童漂亮得雌雄莫辨,声音也听不出性别。
他一出现,整片森林都无声了,连风都不刮了。
秦肖肖一头雾水,但藏起自己放火的手,背在身后。
曲欢看向小童手上不灭的月火,眉轻挑,“不负责,是你自己缠过来的。”
在与守宝人打斗时,曲欢发现召出的藤蔓不是自己的,他的不会这么聒噪,攻击打别人时还把自己疼得嗷嗷叫。
但这叫疼叫得很欢的藤蔓直接压制了他的藤蔓,让其出不来,还强势地与他共感。
“真的不要么?我比他强。”小童指着鬼徊说。
鬼徊“哇”一声哭出来了,“主人!呜呜呜不要抛下阿徊……”
秦肖肖还是第一次见鬼徊哭,眼睛流出浓白的液体,如果曲欢再不制止他,他像是要把体内全部的汁液哭出来,而自己变成一截干瘪的枯枝。
“别哭了。”秦肖肖轻轻地揽住孩童,轻拍他肩膀以作安慰。
“娘亲呜哇哇……”
鬼徊转过身挤到她怀里,汁液浸湿她衣物。
秦肖肖尴尬,她的衣服本就被树木蹭坏了一些,再沾上鬼徊的眼泪……很像乳汁溢出来。
她也只能稍微掩一掩,代替鬼徊可怜巴巴地望向曲欢。
曲欢还在赌气,不想看秦肖肖,可是又移不开眼。这场面很像他要抛家弃子,私生子咄咄逼人找上门来,妻子抱着痛哭的孩子求他不要把他们赶出去。
……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他还在跟这破小孩共感,整片森林都是小孩的意识,秦肖肖足下挠她脚底板的青草,藏在她衣襟里试图蒙混被带走的花精灵,吹拂进她破损衣物里、被团热乎的风……
曲欢脸红了,艰难地撇开眼。
小童仍在说,“我比他好看。”
小童长了一张完美无瑕的人类的脸,大概杂糅了来秘境里形形色色的人的长相,而可怜的鬼徊仍是一张半树半人的很精怪的脸。
“我比他敏感。”
大概只有曲欢听得懂他在说什么。他在说他展开的意识,他意识所笼罩的领域里,所有人都位于他真身之中,被无孔不入的他包裹。
他敏感得能感受到每一个人、每一点此前未曾注意的细节,他一出现就采用“共感”的形式让曲欢感受到了。
“我不需寄生你而活,给我一点点土壤就好,我可以帮你吃掉他。”
鬼徊“嗷”一嗓子哭得更大声了,秦肖肖加快拍他背的频率。心想,真可怜,被人在自己主人面前大声密谋要吃掉。
曲欢心动了。
他唤道:“鬼徊。”
鬼徊肩膀颤抖,哆哆嗦嗦地转回身,“主人。”
鬼徊眼睛通红。他觉得曲欢早就想抛下他了,今日这种恐惧真的变成现实。
曲欢朝他扬起笑眼,鼓励道:“去,吃掉他。”
鬼徊稍愣。
话音落,小童已经化为藤蔓缩回地里,整片丛林消失,变成光秃秃的沙漠。
秦肖肖懵逼地望着戈壁沙滩,梦幻的天空没了,变得遥远无云,鞋袜被卷走,她赤脚踩在炙热的沙砾上,脚缝甚至夹了几颗小石头。
“跑得倒快,”曲欢望向一大一小同样懵逼的两人,对鬼徊说,“是只小精怪,整片林子是一只,分割成不同形态出现。”
鬼徊:“我知道啊……”他声音越来越小,在曲欢凉凉的视线中。
秦肖肖了然:哦,是和我说的。
“他说的留下、喜欢,是想吃掉。”
鬼徊乖乖点头,“哦。”
秦肖肖在心里也应了一声,喔。
怪不得这么热情。
脚下的沙子暖洋洋、细软软的,踩着很舒服,她暂时不穿鞋,就这样往前走。鬼徊在她和曲欢的中间,可怜的白玄跟在他们身后。
曲欢又说:“沙下也有精怪。”
鬼徊:“哦。”
秦肖肖立马感觉脚底发痒,问:“什么样的精怪?”顿了顿,加上人称,“阿徊。”
鬼徊:“娘亲脚下目前是驿站出现过的魔鼠的幼崽。”
秦肖肖蹦一下跳开。
“娘亲脚下目前是一只蝎子精,它打算吃魔鼠幼崽。”
秦肖肖惨叫一声,跳开。
“娘亲脚下目前是……”
“停停停别说了!”秦肖肖连忙找出新鞋子,没管袜子,顾不上整洁,慌忙套上,趾缝还夹着沙石。
曲欢垂在身侧的手指握了握,勉强忍下。
小石子磨着脚趾不好走路,秦肖肖想以净身术去除,但学得不到家,只把鬼徊的泪液去了,鞋里的小石头还在。
她勉强忍着,实在不敢想象自己当着三个男子的面扣脚上石头的样子。
继续向前走,还以为能看见美景呢,但这地方鸟不拉屎,秦肖肖很想问曲欢是不是骗人,却又不敢问。
纠结半天,想以此为破冰点,她咽下唾沫,咳嗽一声,“这儿……”
脚下传来稀松的响动声,秦肖肖停住话头,手指燃了攻击术法。与其等看见精怪丑陋吓人的模样,不如先下手为强。
却被人自后抓住手臂,秦肖肖回身抬眸,见是白玄。
她微怔,心中失落,还以为是曲欢呢。但曲欢与她隔着鬼徊,不太可能自后抓住她手臂。
白玄将她拉向自己,而自己往前一挡。
“你……”
秦肖肖欲骂他多管闲事,却听一声闷哼,一只半人高的蝎子不知何时冒出,尾钩正扎在白玄手臂上。
蝎子眼睛很小,闪烁着冰冷犀利的光,透过白玄盯住他身后的秦肖肖,疑惑了一瞬猎物为何变了。
它抽出毒刺,多脚快速朝秦肖肖移动 。
泛着光泽的深褐色甲壳如上了漆的机甲般神采奕奕,上有密密麻麻的斑点,两只巨大而锋利的钳子长满锯齿,似死神镰刀,挥舞着朝秦肖肖而来,秦肖肖感觉一阵眩晕,满眼是一节一节扭动着的乳白色腹腔。
她吓得面色惨白,蝎子高高扬起细长而弯曲的尾巴,末尾长了一根尖锐毒刺,狰狞可怖。
她手中术法光芒大射,转瞬间,蝎子被数十道利刃剁碎。蝎子的小头颅落地,小眼睛一左一右落在两边,钳子和尾钩也被剁飞,一节一节的躯体到处飞溅。
“呕——”秦肖肖哭得比被她剁了的蝎子还惨。
她抹抹自己不争气的眼泪,去看白玄伤势,他手臂上多了个刺孔冒着血液,但颜色没变,蝎子还未来得及注入毒液,或者蝎子弱到毒液伤不了人。
“你以后别帮我挡,我个修士皮肉应当比你要厚一些。”
秦肖肖依然给他抹药包扎好,故作严肃。
“玄知道。只是怕仙子害怕,想帮仙子挡挡那丑陋的怪物,没想它那么大,还是叫仙子望见了。”
青年眨眨温润的眼,毫不掩饰眼中笑意,“多谢仙子。”
【主人!!】鬼徊忽然猛戳曲欢。
曲欢这才回神,这事儿在他眼中实在怪异。
一只可以一脚碾死的小虫子冒出头,白玄忽然给他姐姐拉到身后,说仙子别怕,而后自己不躲不让,被小虫子啃了一口,然后姐姐上前一脚踩死小虫子,关心白玄有没有被咬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