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便要继续赶路。
对比夜晚街道的空荡,白日时,世界一点点变得热闹。
天空被暗紫笼罩,行人纷纷,面上却无沉暗,细看下还带有几分惬意爽乐。各家的茶水铺子均人满为患,大家拎着包裹行囊,隔街喊话,不羁的侠客脚搭在椅凳,坐姿随意,喝酒谈天,颇有江湖气。
暗紫色给一切绘上层奇异滤镜,像画家梵高笔下的星月夜,夜间咖啡馆。
与混乱相对,是整整齐齐的宗门子弟。
他们列队而行,衣冠整齐,行姿挺拔,擦肩而过时有浩然之气扑面。
给街道增色不少。
为首弟子长得格外俊朗,秦肖肖忍不住望了一眼又一眼,错开身时,还忍不住悄悄转回身去,满眼恋恋不舍。
真是像建模一样好看啊。
“是清水派的大师兄。”白玄忽然道。
声音像幽灵一样出现在旁边,秦肖肖惊得颤了一下,立刻去看身侧的曲欢。
完蛋了完蛋了,她看得这么小心翼翼,就是怕小魔物注意到她看别人,没想到白玄这小屁孩直接给她点出来!
曲欢静静地目视前方,未有任何反应。
倒是白玄,看她战战兢兢像受惊的小兔,温和一笑,解释道:“方师兄是清水派的首席弟子,若是去拜访清水派,多是方师兄招待,玄曾有幸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寥寥几句在脑海里打转,思维卡顿,一幅原文画卷忽而展开在眼前。
原文里,花泠音被献给清水派老祖,受虐致死,花弦月去找曲欢帮忙,两个修行不过百年的年轻魔修,像二愣子一样跑到传承几千年的大宗门面前,扬言挑战。
没打过,还被好一顿羞辱。
年轻弟子们嘻嘻笑笑,说反派欢堕入魔道许多年,怎么修为还是不怎么样,就张脸还能看,不如来给他们当仆役。
说花弦月的姐姐死了,她要不要替她留下,老祖瞧不上她,但是弟子们可以委屈委屈收了她。
……为首的似乎就是这位首席弟子。
嘶,长得,一点也不像能说出这些话的人。
秦肖肖很能理解他们的想法。
好像人一旦堕入魔道,在仙门子弟眼中,就只有作为牲口被奴役的命,他们大发慈悲地不斩魔,魔物便该感恩戴德地侍奉他们。
丑的拿来玩弄,像养宠物一样,猎奇地拴上链子,便可以带出去溜,没有人会同情;好看的拿来做床上用品,魔域的姑娘普遍比仙域的火辣。
仙域人去到魔域也是一样,侥幸不死,亦会遭受无数非人折磨。
这其实是个很残酷的世界。
每族的排他性极强。
原文里女主苏净予听说了花泠音的境遇,也想去救人出来,但反抗不过一个宗门老祖的威压,到底失败。
在她救出人之前,反派欢先灭了整个清水派,不止如此,首席弟子死于虐杀,其他几位骂过曲欢的弟子,连同家中人全部惨死,无一幸免。
苏净予在很多时候看起来和反派欢是一路人,她为之鼓掌称快,而上官宸启觉得这样的做法太过。
他们爆发出争吵。
【未加在你身上的刑罚,你自然高高在上,若是我的亲人叫人这样折辱,我千万倍报复也不为过。】苏净予显得很激动。
上官宸启平静中也有薄怒,【他为一人杀了数千无辜者,中有手无寸铁的凡人,已然是犯戒太过。】
【我知道,他该死,诛仙台问罚关不住他,几家仙门围堵抓不住他,几次三番毫不收敛,一有机会就屠戮满门,他非常非常该死!可是……我亦不喜欢道貌岸然的他们,要是可以选,我想选,他的道。】
一个神女竟然说出这种话,说自己想走反派的道。
他们斗争了几百年,互为死敌,可苏净予又难以抑制地受到引诱,像伊甸园里被毒蛇诱惑偷吃禁果一样,当苏净予受气地按照世俗的规矩办事,她难道就不想像反派欢一样,直接掀桌子?
她手上有那么多块神女碎片,她完全可以将不爽的一切掀翻。
可是她没有。
她时时刻刻记得自己要担下前身神女的担子。
去做自己该做的事。
苏净予像只想要冲破秩序的自由的鸟儿,以神女之身,不断经受到世间各种低糜的诱惑,而上官宸启像刻板冰冷的秩序本身,审判有罪的人,不带有一点个人情感。
苏净予自由之心下有良知标尺,每每标尺要弯折,上官宸启作为一个永远理智的守护者,以自己为标尺正身。
苏净予经受住一切诱惑,最后成了神,而上官宸启像本来就是神明,下界来陪他的爱人历劫。
秦肖肖曾经为爱情磕生磕死,现在却觉得像驯化,以爱为名,把一个原本鲜活、嫉恶如仇、睚眦必报的灵魂,变成人人赞许羡慕的模样。
文的开始,苏净予可以为私情弄死苏清曲,文的末尾,苏净予可以献祭自我拯救天下人。
而反派欢是另一个极端——
自由么?
拿举世为敌换的。
视人命为草芥,屠戮仙魔凡三族,一点也不值得歌颂。
他给所有人做了一个标准的错误示例。
……
秦肖肖每每回忆原文便会出神许久,等回过神,发现手正被握在曲欢手里。
他牵着她走了好一段路。
秦肖肖悄咪咪去看曲欢,堪称完美的好看的下颌侧脸。她说小魔物不爱说自己的想法,她又何尝不是?曲欢从来不问她发愣时是在想些什么。
到底热恋,只是牵一牵手,秦肖肖心变得暖洋洋的,一点点烧灼起来。
急切地与铃风商量要找客栈住下。
却不想,到处都住满了人。
昏暮时分,才终于找到一家还有余间的,大堂里聚集了三队行装整齐的宗门弟子,坐姿板正,正喝着茶。楼梯上又走下一队人。
正是今日遇过的清水派子弟。
墨菲定律么?秦肖肖不想再看见这位首席弟子了。
他们分散在几个方桌坐下,身姿惹眼,比外面茶馆的旅人少了几分不羁,多了几分整肃。
细打量,一队人各不相同。带队师叔沉稳儒雅,端肃威严又慈和。年轻弟子有持剑跃跃欲试者,兴奋地与身边人交谈,面上的欢快与向往藏不住。而首席弟子,坐得最端正,脸绷得最紧——啊,板板正正的禁欲感小仙师。
人品可能是有点差,但脸是真的能打。
首席弟子忽而扭过头来,与秦肖肖对上视线。
眼神如刀,冷冰冰的。
秦肖肖抓着曲欢手臂往他身后藏,忍不住又好奇地望了几眼,扭过头却对上曲欢的眼。眼神凉飕飕的,仿佛轻嗤了声——你还好意思往我身后躲。
秦肖肖尴尬。
曲欢轻轻地扶住她的手背,冰凉的触感滋凌一下到了心尖儿。
秦肖肖心痒痒,不舍得他松手了。
二人这样僵持着,首席弟子侧头与带队师叔低语几句,站起身,朝着他们走过来。
“方觉明。”他自报家门。
嘶,冷冽的眉眼一挑,嘴唇微勾,他看曲欢的眼神,好挑衅!
曲欢眉眼亦笑了一下,没答话,拖着背后鹌鹑一样的秦肖肖,径直离开。留方觉明在背后幽深地盯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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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哎,你们怎么回事啊?”
走廊上,秦肖肖拽着曲欢手臂,偏要他低下脸。
曲欢果然停下望她,眉眼清冽,不在乎地道:“他想约架。”
可曲欢现在懒于和这些争强好斗的小孩子玩,互报姓名的环节,他连名字都不想说了,之后若是再遇上,爱怎样怎样吧。
“奥。”秦肖肖呆呆地点头。
为什么啊,曲欢现在在世人面前可是正经的修士,怎么方觉明一见他还是想打架?
下一秒,她被曲欢拉进屋子,困在躯体与闭合的房门之间。
少年目光沉沉,低声问:“姐姐呢?看了他四十三眼,在想什么?”
“哪里有看这么多眼!”
秦肖肖气急,简直是胡说八道!
“分明就是你看了我四十三眼,觉得我四十三眼都在看他!而且我看他,我才不是在看他!我是在想你!”
曲欢定定望她几秒,松开她,径自走到桌边,开始解手臂上的束带。
秦肖肖追过去,抓住他半解未解的手腕,盯他眼睛,“我真在想你!”
曲欢眼里光影变幻,勉力忍耐着。
他努力想去相信面前人的话,而不是卑劣地动用能力读取她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