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煜放下手中的折子,才发觉室内静悄悄的,连落针的声音都能清晰可闻。偏头望去,只见方才还满怀壮志,说要当一个好母亲的人,此刻却已经歪着脑袋,靠在手臂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那本蓝色封皮的《孟子》半掩着搁在她的额头上,将那张巴掌大的素白小脸遮了个严严实实,只露出几缕柔顺的青丝,散落在书页旁。
他起身缓步走到虞韶身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将她手中的书抽走。
然而,虞韶在梦中却如同护食的小猫一般,对这份突如其来的“侵扰”表现出了些许不满,含糊地咕哝了几句。只是虞韶的眼皮太沉,不曾完全清醒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本能地将赵煜的拇指当作了书册的替代品,紧紧地握在了手中。
“也不知古来先贤看着自己的作品变成遮挡烛光的屏风,又会作何感想。”赵煜轻声自语道。
虞韶却睡得香甜,即使赵煜将她轻轻地抱在臂弯中,她也只是眼皮微微动了动,她侧脸埋在赵煜的衣襟间,轻轻地嗅着那淡淡的龙涎香气味,熟悉而温暖,是让人安心的怀抱。在这层气息的包围下,虞韶再次放心地陷入了沉睡之中。
赵煜轻轻将人放在床榻上,银白色的月光犹如一层薄纱,轻轻勾勒着沉睡的姑娘精致的侧脸。赵煜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虞韶真容时的场景,她站在白雪与红梅交织的背景之中,整个人剔透得如同世间最单薄易碎的琉璃脆片,又好似梅枝上最晶莹剔透的一片雪花,让人不禁担心,只需一阵微风或是不经意的一个触碰,她就会化作风中的一缕轻烟,指尖的一抹凉意。
如今,时间抚平了总是萦绕在虞韶眉宇间的瑟缩与忐忑,虞韶一块经过精心雕琢的璞玉,从青涩逐渐蜕变,变得温婉而柔和。他亲眼看着这一株小花,一步步成长,变得更加从容有风致。
但不知为何,平日里总是言笑晏晏的虞韶,在睡梦之中,面容中却隐隐含着丝丝缕缕淡淡的哀愁。是因为上次马场受惊,还是给她留下了不安的阴影吗?抑或是,她心中还有什么绵长的苦痛,尚且不曾对人言说?
赵煜静静地坐在床边,目光专注而深邃,他凝视着虞韶沉睡中的容颜,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好奇、怜惜,还有一份难以言喻的慎重。
从前,他这样望着的,是宣政殿上巍峨高阶之上的龙椅,他担心自己辜负父皇的厚望,让母妃在九泉之下不能安心,更害怕自己担不起天下苍生的重担。
如今在自己眼前的,是爱人,是孩子,是属于他的小家,是他愿意为之遮蔽风雨守护的一切。
那一日听方闻说起马场上的惊魂,他的心,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然揪紧,时隔多年,那种陌生的惶恐感再次在胸臆间浮沉。他的心跳加速,恐惧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
他害怕极了,担心自己看见一张惨白的毫无生机的脸庞。即便是后来得知虞韶有孕的喜讯,也未能完全冲淡他内心深处的那份不安。相反,这份喜悦更像是一把双刃剑,让他在期待新生命降临的同时,对虞韶得到担忧更加深重。
女子生产从来不易,他召太医问得越多越细,得到的答案就愈发触目惊心。
赵煜从袖口中拿出一张小小的红色符纸,他轻轻地将这张符纸压在虞韶的小药枕底下,动作轻柔而虔诚。
他双目微合,心中默默祝祷:苍天有怜,愿其生平安顺,无灾无难,远离病痛之苦,常享安康之乐。
他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此刻却心甘情愿地俯首。
夏夜的暖风吹过窗棱,不知,是否是神明听见了人间的祈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