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无人会称呼方明游一声“将军”。
在人前时,成器他们会尊称方明游一声“国公爷”,私下里无人时,又一口一声“公子”喊得起劲。方家只有一人曾被尊称过一声“将军”,那人曾是圣上钦封的骠骑大将军,也是百姓口中的玉面战神。
平日里嘻嘻哈哈的南吕听见了这声近似神智涣散的呢喃,表情骤然变得严肃了起来。他拨开了成器一下子就冲到了仲吕的面前,大声道:
“你闭嘴!你没资格提起将军!”
似是被南吕的这声怒喝唤醒了理智,仲吕强打起精神定睛一看,眼前人穿着与方明淮一模一样的衣裳,他们有着相似的长相,却有着一双完全不一样的眼睛。
方明游在看他时,用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俯视姿态,他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冷漠,似是凛冬的湖面上那化不开的坚冰。
而方明淮,从来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人。
仲吕轻呵了一声,宛若鹅毛般的笑声都落不到方明游的跟前。他缓缓地左右摆动着脑袋,动作很轻,似是要将脑子里一切杂念全都晃出来。
南吕说的没错,他确实没有资格提起方明淮。
“南吕,泼醒他。”方明游沉声吩咐道。南吕连应声是的功夫都没有,掉转过身子快步走向房间的角落,他提起木桶,将那一整桶凉水好似泄愤般地尽数都泼在了仲吕的身上。
一旁的款冬见到这一幕,忙端正了神色。她连眼睛都稍稍睁大了些,好像这样才更能将眼前的一切尽收眼底。
她还记得南吕说过,她抓的这个六万两是个叛徒。
这迎头而来的一桶水将仲吕浇了个透心凉,他被呛得连连咳嗽,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在短暂的停滞以后,脑子顿时清醒了不少。
方明游抱胸而立,手指在胳膊上轻点着,一下又一下:“我可没有那么多耐心跟你耗下去,最后再问你一次,究竟是何人在背后指使你这么做的?”
仲吕的脸上扯出了一抹勉强的笑意:“无人指使,这一切,都是我一手,策划而成。”
哪怕他现在虚弱的连句话都说不连贯,但态度却依旧强硬,好似那话本子里落入了敌人之手的英雄般宁折不屈。
“就你?”方明游听了仲吕的回答,嗤笑道,“像你这样贪生怕死之徒,若是背后没个靠山为自己留有一线生机,又怎会舍得以身涉险?”
“公子既然不信,那又何必问我。”仲吕的双眼红肿,眼中布满了血丝,眼下淤青一片。
“我要是不问你,又怎会知道你究竟是想生还是想死呢?”
"你什么意思?"仲吕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难道你还想要杀了我不成?”
“为什么不能?”方明游漫不经心地看向了自己活动着的手指,似是在谈论什么无关紧要的话题。
仲吕从他的冷漠的神情里,觉察出了浓浓的杀意。
以他对方明游了解,他深知对方是真的会杀了他。
情急之下,仲吕拼尽全力,奋力地叫嚷了起来:
“你难道就不想知道将军的死因?就不想知道究竟是谁想要将军的命吗?”
他将自己的杀手锏尽数展现在人前,试图以此来换取生的机会。方明游懒懒地抬起眼皮。他凝视着仲吕的脸,眼神就好似一把把泛着冷光的锋利匕首,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尽数扎在了他的身上。
南吕在一旁暴跳如雷,他替方明游补充了对仲吕在言语上的指责:“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将军活着的时候待你不薄,结果你居然恩将仇报!明明是你偷偷在将军的伤口上做了手脚,害得将军遭了暗算,连命都没了!结果你现在,还要拿将军的死来威胁公子!妄图用将军的死因来保你的命,你还是人吗?”
南吕越骂越激动,他的脖子上扯出了一道道青筋,声音里夹杂着压抑的哭腔,泪意从眼底缓缓涌了上来。
“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烂了心肠的东西!”
仲吕在这愤怒的谩骂声里无动于衷,只要能活下去,他又何必要去在意这些。他目光灼灼地望着方明游,妄图寻求一线生机,直到对方神色淡然地转身,十分不以为意地说道:
“你既不愿松口,那我又何必勉强?”
方明游的声音顿了顿,似是在替仲吕的选择惋惜:“好好上路吧。”
仲吕瞪大了双眼,心跳陡然漏了一拍。他的思绪一片混乱,唯有那道平静的男声,在他的耳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最后的五个字。
好好上路吧。
不,他不能死。
仲吕惊恐地晃着脑袋,似是想甩开这纠缠着他的梦魇般的低语。他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走到了今天,他才不要将自己的命丢在这样一个可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