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王楚钦希望他的24岁永远停留在2024年7月30日。

那天是巴黎奥运会的混双决赛，他和孙颖莎为中国夺下了混双首金。

如果时间永远停留在那一瞬就好了。

2020年的东京奥运会上，昕雯联播组合惜败给了水谷隼/伊藤美诚，小枣姐下了场一直哭，一直说对不起大家，对不起中国。

是啊，每次训练前大声喊的那句“为国而战”从来不是口号，那是说给每一位穿着国家队服的运动员听的。

在五星红旗面前，所有人都要低头。

当年为了这枚金牌，他们也低过头。

东京周期，为了这枚新的金牌，教练组做了一次大胆的尝试，将队内所有的混双组合全部拆散重新组队，以老带新，从技战术和配合上也许都能提供一些新的灵感。

每位队员都像数学卷子上的排列组合题一样，被简化成火柴人齐刷刷地躺在草稿纸上，等着教练一圈一画，决定着自己的搭档。这个搭档也许只配这一个月，又也许暂时性地固定下来，至少这个周期都在一起。

谁知道自己的明天是怎样呢？

没有人想一直被拆开，没有人想不停适应新的伙伴。

拆队名单出来以后，王楚钦觉得自己是这场实验的最大受害人。准确来说，是他单方面觉得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

孙颖莎和老大哥许昕组成了新的混双组合，而教练组配给他的新搭档是同一年一起进国家队的王曼昱。

他不明白。

他是队里少有的左手，教练告诉他的是你想冒头就得从双打出来，先有了上场的机会再告诉大家你的单打也拿得出手。

遇见孙颖莎，算是一场相互的成就。

孙颖莎的正手很爆，在男队也能算得上中档的水平，和他的反手配合非常默契。无论从跑位还是得分思路上他们都不谋而合，只偶尔会在接发球上出现一些摩擦，但没有搭档之间不吵架，这都很正常。这四年他和孙颖莎的混双不说多么天衣无缝吧，至少也是横扫赛场，青春风暴不是说说而已。

他以为他会和她一直配下去是众望所归，原来不是。

孙颖莎这两年在国际赛场上冒头很快，空降世界第十，广受关注。

而他，在大家眼里的定义里成为了“孙颖莎的混双搭档”，好像可有可无，好像是他拖累了孙颖莎。

他是个内秀的小孩，即便心里疑云密布，也不敢直接向孙颖莎要个答案。

最后是教练刘国正先来找了他。

“看见名单了？”

“嗯。”

“你怎么想？”

“我不明白。”

“不，你明白。”

王楚钦倔强的眼神直直望进刘国正的心里，刘国正严肃地站直，任由他审视。

双打是左手的宿命，可男队人才济济，强中自有强中手，即便无视那几位固定的主力，其他一队的师兄哪个又是省油的灯？哪个不比他多吃上几筐的盐？要争男双的种子位真是轮也轮不上他。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事实就是要出成绩他现在只有混双这一条路，可现在连孙颖莎他都失去了。

王楚钦成年之前在青少年赛场上一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13岁就进了国青队，在京队被赞为传奇，至今还有一大群的迷弟。骤然踏入成年赛事，面对着无论技战术还是比赛经验都比他强百倍的对手，这一年被连续地大比分击败，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可怕的挫磨。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子，怎么好像一过十八岁反而来到了地狱。

这份突如其来的成人礼把他震懵了。

“师父，你知道我和莎莎一直都配得很好，你们不是都看在眼里吗？……”

王楚钦忽然福至心灵。

“是因为我们……”

“你也成年了，很多话不用我说得太明白”，刘国正打断他，“何况你们现在的成绩确实不稳定，教练组也有自己的考量。”

少年张了张嘴，发现连辩驳都艰难。

在那一刻，他万分感谢刘国正打断了他的话。

他要说什么呢，说他和孙颖莎是纯友谊，从来没有过从甚密？说他们都专注于球场心思纯净请教练组不要担心？

此地无银三百两。

继科师兄和小枣师姐的事在国家队传得沸沸扬扬，对于孙颖莎，他不敢冒任何风险。

少年到底不懂得掩饰自己的内心，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刘国正叹了口气，还是于心不忍，拍拍他的肩膀提点了几句，“好好打，让教练组看到你的能力。”

“不赢，谁热爱你？”

“还有，改改你这个挂脸的毛病，在赛场上能要你的命。”

回宿舍以后的王楚钦满脑子都是刘国正的那句“不赢，谁热爱你。”

王楚钦混迹国家队满打满算也快五年了，他自然明白，成绩才是在这里生存的唯一法门。当年他在吴敬平手下连个正选都混不上，每天给师兄陪练，过得暗无天日。

好不容易迎来了刘国正，体会到了被人疼被人爱的感觉。面对吴敬平他恭恭敬敬地叫一声吴指导，对刘国正，他私下总想叫他一声师父。

师父的话他都听。

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偏偏又是许昕。

他在吴指导手下就给同为左手的许昕陪练，现在孙颖莎又平白无故地被他抢去做了搭档，王楚钦要怎么甘心。

他去问了同为左手，同样惨遭拆队的林高远。

“拆队嘛，很正常的啦～我都被拆成拆弹专家啦～”林高远一口广东腔，大手一挥很是不当一回事。

“你不会不习惯吗？”

“不习惯有什么用的啦～该换还是换的啦～”林高远吊儿郎当的样子看得王楚钦火大。

“王曼昱和我配，你不生气？”

“她跟你配，赚到的是你。”林高远突然切了普通话频道，王楚钦一下都没转过弯来。

“孙颖莎和王曼昱怎么有可比性啊？技术风格完全不一样啊！”

“那你和许昕的技术风格有可比性吗？”

林高远这一问，仿佛将军拔剑，又狠又准。

王楚钦再次哑口无言。

所有人都说拆队也许对他更好，但只有他知道不是这样。

双打这个项目，除了技战术之外，最重要的就是默契。也许其他的女选手在技术上更先进，可是要打出混双独有的化学反应，没孙颖莎不行。

“你也别想太多，混双固定前拆队是常态，拆着拆着总能配回来。”林高远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如果你离不开她，就告诉教练组，他们错了。”

王楚钦抬头，林高远逆着夕阳的背影有一圈神秘的光晕。

“高远。”

林高远回过头，刚刚还垂头丧气的小弟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谢谢。”

林高远笑了，“这有什么，瞎客气。”

等王炸姐弟和远瑞站在球台两端的时候，林高远针对王曼昱库库痛下杀板，充分演绎了什么叫做爱你的人才懂怎么伤你最疼。

远瑞组合把王楚钦调动得满场乱飞，帮不上王曼昱一点。

局间休息的时候秦志戬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举起手机给王炸看弹幕，一水的“小鱼：也没人跟我说这局是一对二啊”“王曼昱铁血男单”“不好啦不好啦，大头变成蝴蝶飞走啦～”

“妈的，林高远你个鳖孙。”王楚钦咬着牙骂道。

王曼昱倒是没什么表情，扯了扯衣领把球拍上的汗擦在短裤上，拍了拍王楚钦的背，“没事儿，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