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公仪岭是强行被人唤醒的。
他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混混沌沌想起来的时候,才意识到大哥这一次的迷药剂量下的很足,够他昏睡上四五日了。
醒来看见人的时候,公仪岭险些以为自己还没醒。
他的眼睛闭上以后,思考了一下,确认了自己是躺在大哥的房间。迟疑了片刻后,再度睁开,看见边上依旧端端正正坐着司月吟,当即怔住了。
司月吟脸上似有泪痕,手上还拿着一种特制的熏香,袅袅地飘着细烟。
公仪岭想起昏迷的时候在梦中闻到的异香,大概猜到了是司月吟用这个熏香才提前唤醒了自己。
司月吟原本还垂着眼眸,忽然意识到床上躺着的人已经醒来,才下意识抬手擦了擦眼泪,对公仪岭轻声道:“阿岭,你醒了。”
公仪岭捂着额角,晃了晃脑袋,勉强清醒过来,才问道:“大嫂……你怎么在这儿?是大哥让你来看着我的吗?”
他说完,又觉得有些不妥,要是找人看着他的话,再怎么说也该找承悦才对,怎么会让司月吟来?
司月吟平复了情绪,沉默了很久,才道:“阿岭,从今往后,你便是公仪岚。”
公仪岭恍惚了一下,以为自己没听清,又喃喃问了一句:“大嫂,你说什么?”
司月吟闭了闭眼,却是答非所问:“阿岭,他临走前,为你换好了衣服,他说,你要好好地活。”
公仪岭低下头,这时候才发现自己身上已经换成了大哥平日里最常穿的那件暗红衣袍。
他蓦然反应过来司月吟的话,心中顿时一紧,翻身下床,颤声追问道:“临走前?走去哪?”
司月吟没有回答,只是起身从房中桌案上取来一面铜镜,放在他的脸前。
公仪岭没得到她的话,心中忧心更重,下意识抬眼对上了镜子里的自己,呆在了原地。
镜子里映出一张他最熟悉的面容,现在已然变成的公仪岚往日的模样,就连衣饰和头发,都分毫不差。
哪怕是他自己这样看,也险些错认,以为镜子里的并非自己,而是公仪岚。
公仪岭惶恐不安,身子不受控制地战栗起来,手上甚至握不住铜镜,“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这面铜镜瞬间碎裂成了四五瓣。
是做梦吗?
可是周围的场景是多么的清晰,明明确确在告诉自己,这一切不是做梦。
如果不是做梦,那公仪岭真的希望这是一场梦,他永远也不想醒来。
哪怕他不想去想那个可怕的可能,但这种恐惧还是不受控制地爬上了他的心头。
公仪岭跌坐在床边,良久,他捂住了脸。
可即便是这样,也无法阻止眼角溢出的泪水。
司月吟见他如此,眼眶发红,在他面前蹲下,一只手按在了他的头上,哑着声道:“阿岭,不出几日他们与玄霄殿决战,会审结果已下,他们要拿你祭旗,以火焚身,以安人心。阿岚他……他是真的没办法了,才会……”
“让我去啊!如果非要有一个人死的话,为什么不让我去?!”
公仪岭终于忍不住了,满脸泪水,崩溃大喊:“大哥他什么都没做错……误杀燕婉的是我,跑去紫阳殿打伤他们的也是我!我根本没想过自己能活着回去!”
司月吟声音哽咽:“阿岚那日在三化殿上立下重诺,却没能在七日内查明真相,他很自责,没能保护好你。”
公仪岭喉头忽然涌上腥甜,他恍如未闻,猛然从地上起身,拽住司月吟的衣袖。再次看向司月吟之时,眼中尽是哀求。
“大嫂,我求你,你告诉我,大哥他现在究竟在何处?趁现在还来得及……趁现在还来得及!你让我过去,你让我去拦住他……算我求你……”
司月吟神色悲哀,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勉强吐出一口气,艰难道:“来不及了,阿岭,他的药足以让你昏迷五日,是我私心让你提前两日醒来,这样的话,至少你还能见到他最后一面。”
“什么?你说什么?什么最后一面?”
公仪岭踉跄半步,难以置信。
司月吟轻声道:“阿岭,三日前,紫阳宗的这场大火,就已经开始了。”
为仙之人,普通的烈火若是想完全将其焚化,不烧上个三日三夜,是烧不干净的。
司月吟最终还是跟着公仪岭一起去了紫阳宗。
在旁人看来,他们两个人一同前来,是来送公仪岭最后一程。
天经地义,合乎情理,没人会对此说什么。
虽说众人也奇,为何公仪岭上祭天台之时,公仪岚为何没有前来。但这样的猜疑,在派了弟子去云灵山看见公仪岚昏迷在床,司月吟从旁照料的景象以后,便烟消云散了。
因为公仪承悦是这样说的:二师兄担心宗主前来祭天台阻拦,故而在重伤紫阳殿众人后,便令其昏睡五日,自行前来领罪。
而一步一步走上祭天台的那青衣仙人,也正是公仪岭的模样。
就连齐元白,也仅仅只看了那人一眼,便闭上了眼,不愿再看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情。
大火连烧三日,零零散散地,有许多仙人不忍见这样的惨景,最终摇着头离开。
等公仪岭与司月吟来到此地之时,两边也仅有寥寥几人停留,默然看着那灼灼火光。
齐元白一直没走。
时至今日,除了他,恐怕也没几人会守在此地,只为等烈火停歇,将公仪岭的骨灰收殓。
祭天台处不允许任何人上去。
所以齐元白在看见公仪岚和司月吟过来的时候,心中一片悲凉,却也无可奈何。
他清楚地看见公仪岚满脸的泪痕,看见他根本不顾周围人大声的劝阻,便冲上了祭天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