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秦灼,肯定道:“有。”
秦灼点点头。
翌日,冯正康身披蓑衣冒雨而来,交给秦灼书信两封。秦灼屏退众人,一个人入内室拆看。约莫一盏茶功夫,等候在外的陈子元被喊进屋里。
秦灼在床边坐着,眼鼻通红,似乎刚哭过。
萧恒的死讯未能摧弹他泪珠半分,是什么消息竟能叫他此时哭上一场?
陈子元心中胆战心惊,已听秦灼开口,声音全然平静。他递过一张信纸,道:“你瞧瞧。”
信并不长,陈子元几眼下去,眉头却越皱越紧,“华州愿为解困——他们能解什么困?如今萧重光没了,英州一旦兵临城下,华州是能出兵还是出钱?”
“你忒小看人家了,”秦灼道,“出钱出兵,不如出人。”
“出人?”
“潮州和华州少有牵扯,这个节骨眼多出往来,不外乎是见鹬蚌相争,想做个渔翁。”
陈子元嗤笑:“这渔翁也得有本事做。他们真以为全天底下尽是萧重光似的冤大头,是个人就能把潮州拢在一块?”
秦灼抬头,目光落定信纸,落款墨透纸背,哪怕在反面都能看清“吕纫蕙”的名字。
这个多年来的籍籍无名者,身上肩负着一个跟王朝根蒂密切相关的谜团。
“既然人家觉得萧镇西的担子人人能挑,”秦灼似乎还笑了一下,“想见,那就见见。”
***
这是岑知简待在马车里的第三天。
没有人捆他的手脚,照顾无一不周,但他清楚,自己逃不出去。
马车窗户被钉死,车门也有钥匙,一直辘辘前行未曾停歇。岑知简无从得知要去哪里,此行又是什么目的。他能做出的,只有基于自己身体的反抗。
绝水,绝食。
门上锁钥发出脆响,门打开时涌灌而入的白光让他睁不开眼睛。岑渊弯腰而入,看见一动未动的食匣皱起眉头,冷笑道:“岑郎大家之子,也做此等寻死觅活之态。”
岑知简恍若未闻。
岑渊喝道:“来人,撬开他的嘴给他灌进去!”
他被吕纫蕙按了一把。吕纫蕙摇头,“你灌他一口,他就能咬断舌头。”
“那就活活饿死。”岑渊态度冰冷。
“我们费尽周折,不是为了一个死人!”吕纫蕙蹙眉,“你先下去。”
奇怪的是,岑渊身为刺史,倒听从他的使唤。虽不忿,却也甩袖出车了。吕纫蕙将那冷透的食匣合拢,将新一只热气腾腾的拿过来,取出粥碗,舀一勺吹过后递到岑知简嘴边。
岑知简闭目靠在车壁上。
吕纫蕙道:“你如此亏损自身,你娘泉下有灵,也会伤心。”
岑知简不看他,“你安敢再提我娘。”
吕纫蕙也不恼,将勺子拿回来,慢慢翻搅汤粥,“我知道你有很多话想问。这样吧,你吃完这碗粥,我有问必答。”
岑知简终于睁眼看他,“你们带我去哪里。”
吕纫蕙将粥碗递给他。
岑知简看着他,像看一块石头、一棵残树或任何一个无生命物。终于,他接过粥碗一饮而尽,将碗丢开,等待吕纫蕙的答案。
吕纫蕙道:“潮州。”
他微微一笑:“别这么看着我,丹竹,我没有骗你的必要。萧重光已死,潮州群龙无首,需要有人主持大局。”
岑知简道:“秦少公还在。”
吕纫蕙笑道:“一南蛮竖子耳。重光一死,他庇护已失,继续僭居中原,众矢之的而已。他不是蠢人。”
岑知简有些好笑,“原来是坐观虎斗,要去收眼前之利了。但人心易散难聚,就算萧将军劫粮之事为真,他对潮州也是有深恩厚义。要收服一个追随过萧重光的潮州,若非圣人再世,简直白日说梦。”
他刻意以言辞挑衅,吕纫蕙却不怒反笑:“倘若我手中,果有一位圣人的子弟呢?”
潮州内乱的开端,最初的那个流言,重光伪造的身份。吕纫蕙将食匣关好,声音轻轻,在岑知简耳中却犹如惊雷。
“建安侯,萧衡。”
马车似乎经过水塘,车身响起哗然水浪声。岑知简感觉车中潮得透不过气,紧着嗓子喊道:“建安侯已死!”
“建安侯真的死了吗?”岑知简对上吕纫蕙的眼睛,在昏暗车厢中,他的眼珠呈一种半透明的球体状态,有些骇人。
岑知简听到自己说:“崔如忌之死的真相天下皆知!建安侯早已死于张彤衷之手,不然并州案何以惨痛如此?”
“那的确是建安侯,但是一个知情人自以为的建安侯。就像你刚刚说的,三娘本该活下去,因为她的希望还在,你——岑知简还活着。”
话到此处,吕纫蕙冲他莞然一笑,似乎要向他询问答案:
“岑知简,真的还活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