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活,先要活。
梅道然深吸口气,“好。”
岑知简后背紧紧抵在他胸前,惮于青泥的耳力,他向后仰头,几乎是靠到梅道然颈窝里,用气声问:“青泥的水底功夫如何?”
梅道然深吸口气,捏紧匕首,答道:“一般,怎么?”
“你会洑水吗?”
梅道然点头。
岑知简侧首,嘴唇几乎贴到他耳朵,他用一个出于我口只入君耳的声音说:“记不记得来时路上那条江?不要他们备马,你挟持我跑去,到西岸跳水。一定要在西岸,一路北游,再见岸就是明月渡。从这里直达明月渡的陆路必须进山,他们的脚程不会这么快。到了明月渡,买马一径西行就能抵达英州。”
“看今日的阵仗,我对他们很有用。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岑知简咳嗽一声,“我等你来救我。”
梅道然嘴唇微动,话未出口,已被打断。
“萧将军危急存亡之刻。”岑知简声音沉静,“梅统领,孰轻孰重。”
又一道电光闪烁。
趁光亮刺眼,一支飞箭从身后射来。玉龙刀当然打翻箭镞时匕首收紧,锋口嵌入岑知简颈前,立时血流如注。
梅道然大喝一声:“再有一支暗箭,我先送他去见阎王!”
岑松岩叫道:“住手!统统住手!”
吕纫蕙也厉声喝道:“谁敢妄动,自己砍下手腕来见我!”
他眼中终于出现一些愤怒情绪。少顷,吕纫蕙挥挥衣袖,包围圈裂开一口。
梅道然将岑知简提在怀里,退步就走。
这样相持到江边已至深夜。双方闹出的动静不可谓不大,但数里之内全无一人好奇窥探。岑知简也就明白,但凡岑氏扎根之处,影子自然畅行无阻。
他被梅道然挟在身前,和他一起退至栈桥。他看不到夜间江水是怎样深不可测的可怖风貌,但他听到一阵强似一阵的汹涌波声。
人跳下去,只怕会被浪头打成齑粉。
岑知简打了个寒战,突然恐惧这是一个昏招。这时,他感觉梅道然浑身肌肉绷紧,身体微微后倾。
梅道然已退到栈桥尽头。
已无后路。
岑知简直视前方,眼前,一片被月光照亮的漆黑世界,栈桥由江水拍打而摇晃,产生一种浮游的错觉。岑知简越来越紧的呼吸在空中发潮,他感到有水汽沾上睫毛,渐渐模糊了整个视线。他感到梅道然的脸贴到自己脸侧,冰冷的,线条锋利的,模糊的记忆中似曾相识的。梅道然的嘴唇很干燥,蹭在脸颊上,和颈间那把浸染鲜血的匕首形成鲜明的冷热对比。
梅道然说,我一定来救你。
接着岑知简感觉后背被猛地一撞,像被整个世界的力量往前推去。他扑倒在地时,听到梅道然没入江水的声音。顷刻间影子踩踏栈桥引起嘭嘭响声,之后又响起纷纷投水的声音。但岑知简一点儿也不担心他们会追到梅道然,他落水的声音是如此轻盈,像一朵水花,或一条游鱼。
***
萧恒出征之后,秦灼眼皮一直在跳。所幸这几日温吉书信寄来,与他商讨羌地借道之事,有了事忙活,一颗心才安定几分。陈子元也说:“萧重光本就是个有脑子的,现在李渡白在侧,也有影子的人帮衬。虽不说十拿九稳到底也如虎添翼,殿下,咱还是操心操心自家吧。”
秦灼并非远愁近虑之人,但半个月里,他没有收到萧恒一封来信,不管是军报,还是家书。
直到第二十四天。
秦灼至今仍记得那个傍晚,阴雨天气,阵阵春寒。
他盘坐榻上,新点了盏烛火,正给温吉回复兵马统筹的相关事宜。笔刚从砚池舔了舔,院中突然响起一阵忙乱脚步声。
那声音在即将入门前戛然而止,在门外踱来踱去。
秦灼叫:“进。”
陈子元掀帘进来,手握信筒,面如死灰。
秦灼心生异样,问:“什么事?”
陈子元仍站在门前,哑声说:“殿下,你一定冷静。咱们这一大家子全指望着你呢。”
“信。”秦灼深吸口气,“给我。”
陈子元迈开步子,一步一步向榻前走来,将抓得变形的信筒递给秦灼。
这是潮州营的信筒,是公函。秦灼这一段时间日不暇给,但凡公函,陈子元都会替他先行检阅一遍,择事禀报,以提高通传效率。很少有他审阅过,还需要秦灼亲自来看的消息。
秦灼从信筒里抽出信。
陈子元等他开口,一息,两息。
秦灼看了许久,眼仍没从信笺上抬起,毫无感情地说:“萧恒叫银环割了脑袋?”
陈子元哑声叫:“殿下。”
“银环反戈,杀镇西将军,提头转投柴有让。”秦灼继续念道,“潮州营尽数缴械归降。”
“殿下!”陈子元紧紧扳住秦灼两腕,“殿下,你镇定,你听我说,灯山已经去查探,人还没回来。但英州那边……已经把萧重光的首级送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