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却默了片刻,说:“我连累你。”
秦灼知他说挂上公主府牌子避行刘正英一事,心道也没有避过,却懒得说话,只道:“我不是为了你。”
那人似又说了句什么,秦灼没有听清,也无力追问。那副汤药有止痛安神的作用,不一会他又昏睡过去。
夜间风雨大作,秦灼不好盖被,只觉得冷。那人似乎想给他捂手,自己却比他还要冰凉几分。迷迷糊糊间,秦灼一只手被拢入什么温暖所在,依约的暖意下,有什么静静跳动,怦然有声。风雨都变得好安静。
***
秦灼好容易睡下,却仍蹙着眉头,睡梦间有些孩子神气。阮道生将他的手掖入被中,静静看了他一会,这才起身往外走。尚未启门,便见两个影子投在门扇上,他脚步一顿,还是抬手推开。
梅道然立在门外,正给曹青檀解雨披。阮道生和二人对视一眼,道:“师父师兄进来说话吧。”
曹青檀道:“就走。”
梅道然瞧瞧他脸色,温声开口:“道生,你同我们说,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叫他拿捏着?”
阮道生问:“师兄何出此言。”
“今儿是你头一次开口求人。”梅道然看他,“险我替你冒了,底总给我交一个。”
阮道生并不言语。梅道然看他半晌,迟疑道:“难不成……你真上了心?”
阮道生说:“师兄多虑,我对男女没什么兴趣。”
“此人行事滑不留手,心思缜密,绝非良善之辈。”梅道然说,“你的私交我们本不该过问,只是若有难处,我们总能帮上忙。”
阮道生脸垂在屋檐阴影里,有些神色莫辨,他淡淡道:“多谢师兄牵挂。我一身系与禁卫,并无难处。”
曹青檀冷笑两声:“你要从太平花行里究查什么?”
阮道生说:“花行一事是因缘际会,因虎符一事追查三寿才无意撞破。后来转交京兆府,我更没有继续跟进的理由。师父这句话,实不敢受。”
曹青檀问:“今日京兆府和卞家军出动,半城闹得沸沸扬扬却没抓着人,和你也没有干系?”
“没有。”
“当时你去了哪里?”
“家里。”阮道生说,“难道不在场的都有嫌疑么?”
曹青檀不怒反笑:“你好得很。我跟你们讲过多少次,天家相关不闻不问,永王那边更是少沾少惹。你以后闯了祸,别牵连了我!”
说罢雨披也不拿,直接闯入雨中走了。
梅道然忙要追他,转头对阮道生说:“师父是挂心你,不知道怎么说。有什么事,你尽管找我。”
曹青檀尚未走远,阮道生对他说:“的确有事相求。”
梅道然看向他,听他道:“我要一盆炭火。”
***
秦灼睁开眼时,晨光正映了一窗,新雨过后微有湿气,窗上便似嵌了琉璃。再低眼一瞧,榻前一盆炭火已烧成灰烬。他这才发现此处是原来居住的厢房,意识一清醒,身后便撕裂般疼起来。
他微微撑起身,听得门响一声,阮道生正拿一碗热面鱼走进来,见他醒了,只点点头说:“先吃点东西。”又从榻前凳子上坐下,问:“能自己吃吗?”
秦灼接在手里,双臂撑在枕头上,一口一个舀了吃。汤里还炖了些菜叶肉蓉,秦灼却有些食不下咽,只是生吞。待一碗用净,阮道生便道:“趴好。”
秦灼对这动作十分心悸,警惕问道:“做什么?”
阮道生说:“上药。”
昨日换衣上药估计也是他亲力亲为,再推阻便太扭捏。秦灼暗道,不过一个毛头小子罢了,再说自己这样,谁能起什么心思。
念至此,他便抱住枕头卧好,只说:“劳烦。”
阮道生将他身上盖的袍子揭去,秦灼便觉身后一凉。那人缓缓将伤处帕子揭起来,手势柔和,虽不免连带血肉,竟不是很痛。
他多时没有动作,秦灼不免回头,正见阮道生将膏药涂在他自己掌心,缓慢搓揉开,又重新用手指剐去,往他身后送去。
秦灼浑身一抖,忍不住又道:“你……做什么?”
“这药得揉化了才好见效。”阮道生有些不明所以,“痛得厉害?”
这小子真的不懂。
秦灼心中有些异样,却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道:“好罢,十分劳烦你。”这么一会,这两句话他已经翻来覆去说了多遍,正想再说点什么,浑身突然剧烈一颤。
阮道生没有先动破损处,而是先上手给他料理淤痕。药膏被他搓得暖,他手指却冰冷,落在股边十分难耐。
秦灼熬煎般低低呻吟一声,却宁可全然是痛。阮道生不料他这么敏感,一时竟也没法下手。
秦灼长长吐出口气,叫道:“麻利些,算我求你。”
他如此一说,阮道生便直截许多。痛是痛了些,但那点不该有的、耻辱的异样便被痛意消磨干净。这伤留不下痕迹,那才是秦灼的真正伤疤。
秦灼汗出了一身,转脸一瞧,正见阮道生将换下的帕子浸在铜盆里,双手一拧,一盆清水便染了淡红。他端盆走出门去,秦灼便听到哗的泼水声,少顷,阮道生又重新进门,一手提一只热铜壶,一手仍端盆,盆中已舀上大半凉水。
他将铜盆重新归置在架上,提壶缓缓倒热水,中间三次试探水温,这才又取了块干净手巾投入盆中,拧得半干,向秦灼递过来。
秦灼接在手里,尚未明白,“什么?”
阮道生说:“一头汗。”
秦灼顿了一会,这才抬手擦拭额头。自己曾说过不喜触碰,这人是记在心里,除了必要之事能免则免。
他心下不知什么滋味,擦完脸后,将那方手巾整齐叠好,还未说什么,便听门外脚步声近,是长乐随侍的女官在外,肃声道:“娘娘还府,召舍人甘棠入阁回话。”
秦灼道:“请娘娘容臣整理衣冠。”
外头并无催促,想必是同意等候。秦灼轻轻一笑,道:“阮郎,我现在实无余力,劳你替我梳头穿衣吧。”